老庄“天人合一”思想把人类放在整个大生态中思考与审美,把人与自然看作是一个有机的统一整体,强调人与自然相通、相洽、相融,主张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和合共生。“天人合一”思想是一种人与自然关系的智慧之思,也是生态审美中的和美之维,它为解决人类共同面对的基本问题——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了正确的思想原则和审美维度。中国历代文人通过文学、艺术等表现形式,使“天人合一”思想的丰富内涵得到了具体生动的演绎,人与自然之间充满诗意情感的关系得到充分的展示。在老庄“天人合一”审美思想观照下,生态审美视域里的人与自然万物都是宇宙中的存在物,自然是人类的家园和归宿,人情物态、物态人情是息息相通、心心相印的,人应该是自然万物的亲密朋友和真诚的守护者。
一、“天人合一”审美宇宙观
老庄“天人合一”审美存在思想开创性地把宇宙的物理现象与人的生命本质结合起来,将之转化为人的生存境界,并使其具有了普遍而永恒的超然意蕴。“天人合一”思想关于人对世界、对社会、对人自身的审美关系最终都可以还原为宇宙“无极衍化”的创生意识。老庄的“道”是具有本初之美的“一”,“一”是可以一体万化、以应无穷的无极。老子从天道悟出的是“自然而然”与“无为而为”审美宇宙观,庄子从天道引出的是“万物齐等”与“逍遥自由”审美宇宙观。老庄对宇宙的理解最终都归于“道”,归于“天人合一”审美生存境界和审美价值理念的诠释。
老子提出了“道”的起源说,以抽象无形的“道”取代了有形有象的物源说,这是中国古代宇宙生成论的一次形而上的大飞跃。“道”的本义为路,人行之具有一定方向的路为“道”,引申为必须遵循的“天道”也即宇宙规律或叫自然生命法则。老子认为“道”是“先天地生”的宇宙世界之根,自然万物之本。“道”,“可以为天下母”,“似万物之宗”。“道”创生万物的过程是有序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的“道”,外观“大象无形”,不具有感性的“物”的形状,故可名“无”;内里却“其中有物”,包含着实在的“物”的内容,故又可名“有”。老子的“道”是“无”与“有”的统一,“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在有形与无形之间,抽象出了“道”,作为宇宙的最终根源,从而构成了中国古代形而上学的宇宙生成论。庄子继承了老子的宇宙“自然而然”、“无为而为”的思想,以“道”作为世界之本根,以“道”为终极之美。庄子曰:“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庄子·至乐》)在生命和宇宙起源的追溯中,庄子进一步赋予“道”以生命之美,视“道”为最高的存在之美。这样,就形成了美的根源、宇宙美的无限性、宇宙之美同源于“一”、美是宇宙的本质、宇宙的美是动态平衡的自然美等一个完整的生态美学宇宙观与存在观的理论体系。
(一)道是美的根源
在老子那里,“道”无形无象,只能强之曰“大”;庄子将“大”演变为美的最高标准,“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庄子·天地》)。“大”包括天地,但天地只是大美的呈现者,不是大美的根源,大美的根源是“道”。老庄认为,“大美不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切有形的可视可见可闻的现象,都不是真正的大美。真正的大美是作为宇宙本原的“道”的自然之美、无为之美。庄子曰:“淡然无极,天地之道也。”(《庄子·刻意》)淡然的无极可以创生衍化万物,这就是大美的境界。老庄的宇宙本原意识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自然万物具有各自的生性,道与万物的关系,不是主与仆、决定与服从的关系,而是创生与体道的关系,人体验道的自然而然的包容精神应以无为而为作为思想和行动的根本准则,这就将美的根源追溯到了“道”的终极之境。
(二)宇宙的美是无限的
老子曰:“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老子关注的是“域”内之美,强调“道”运动的规律性,大、逝、远、返的运动呈现了“道”循环往复的动态之美。庄子把老子“道”的圆形运动轨迹打开,并引向无限美的境域,为人类展现了一个空前无比的宇宙大美境界:“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庄子·在宥》)、“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从不同的视野诠释了宇宙的美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无穷无际的“无极”虚空超然之美。“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庄子·知北游》)庄子以宇宙为外,又以宇宙和太初对举,对客观世界而言,把人置于无限的宇宙大美境界之中,由宇宙的无限引出人的审美生存境界的无限之美。
(三)宇宙之美是统一于“一”的
老子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往昔曾得到过道的:天得到道而清明,地得到道而宁静,神得到道而英灵,河谷得到道而充盈,万物得到道而生长,侯王得到道而成为天下的首领。庄子在老子对“一”创生之德确认的基础上把着视点投向宇宙整体衍化之美,生发出“通天下一气”(《庄子 ·知北游》)、“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道通为一”(《庄子 · 齐物论》)等系统的整体宇宙审美观。老庄将宇宙之美统一于“一”,其实就是统一于“道”,统一于“无极”,终极的审美境界就是本初之美,也即将宇宙之美的出发点和终极点都归结于本初美。返朴归真就是要返归到宇宙的本初美的超然境界之中,这就使老庄生态美学思想从本原上就具有了形而上的品性,这是老庄对世界生态美学的一大创举。
(四)宇宙的本质是美的
对宇宙充满了神圣的审美感,是庄子生态美学思想的一个基本特征。庄子曰:“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张岱年认为,庄子的“天人合一”思想有两层意思,即“天人相类与天人相通”。“天人相类”说的是天和人在审美视域上是同质的——都是“道”衍化出来的;“天人相通”说的是天和人同处于一个审美存在的整体——“道”之中。老子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庄子继承老子“有无相生”的理念,借“有”以显示人与自然万物的真实存在之美。在庄子看来,由于宇宙的本质是美的,因而宇宙中的自然万物和人的本质也是美的。在现实社会中有不美的现象与趋势,那只不过是在世俗生活中人的美被遮蔽了,丑是美的一种蜕化,因此通过返朴归真可以还原于人的本质之美。
(五)宇宙的美是动态平衡的自然美
老子曰:“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正因为“道”的这种“周行”的静与动的平衡过程,才可能成为天地之母创生出自然万物的大千世界之美。庄子也认为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变化之中而成就万物之美:“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庄子 · 天道》)“道”是自然之本根,也是宇宙之美的源头,“道”是动静结合的美,所以宇宙自然就成了动态平衡之美。因此,人的生命与自然界的春去秋来、潮起潮落、花开花谢一样,只有在生灭的动态过程中才有其永恒之美。庄子也在说“道”的动态平衡中谈“美”的永恒,其目的不仅在于为宇宙的生成提供本体的解释,更是为了提升现实生活中人的审美存在之境,以使人的存在融入宇宙动态平衡中,以臻及生命流行的永恒之美。
二、“天人合一”审美生态观
老庄生态美学思想中浸透着对自然生态、社会人文生态和人的心性生态的全元含义。与儒家美学以社会人文生态为核心的思想不同,老庄审美视域更指向于自然生态与人的心性生态,主张人的心性与宇宙之道的直接和合为一,从而推动社会人文生态的优化,并且主张通过审美过程中的“道性同构”的哲学范式,为优化社会人文生态提供准则。人对自然的尊重、顺应与赞美,是构成老庄“天人合一”审美生态观的三个基本维度。
首先,人对自然的尊重。这是老庄“天人合一”审美生态观的基础,无“尊重”无以顺应与赞美。老子曰:“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老子》通行本第21章)在老子看来,大德的形态,是由道所决定的。“道”恍恍惚惚没有清楚的固定实体,其中却有形象、有实物。它是那样的深远奥秘,其中却有精质;这精质是最真实的,这精质是可以信验的。从当今上溯到古代,它的名字永远不能废除,依据它,才能观察万物的初始。怎么才能知道万事万物开始的情况呢?是从“道”认识的。所以,“道”是最值得尊重的自然法则。庄子是中国古代第一个揭示自然生态美的思想家,他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自然,充分尊重自然万物,“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天下》)。在庄子的思想里,大自然是美的,宇宙整体和其中万物均具有美感,人与自然万物互为审美主体,人应该与大自然保持非功利的审美关系。庄子把人理解为一种客观的自然物:“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庄子·知北游》)庄子认为,物性之美是平等的,强调“物无贵贱”(《庄子·山木》),人应该尊重物性的自然之美。因此,空中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动物和大大小小的植物以及日月风雨云雾霜雪乃至岩石、山体、江河等自然物都可纳入庄子的审美视野,引发他无限的审美愉悦。在庄子看来,动植物都是有灵魂有情感的活物,万物并生可以和谐相处,人与自然万物共同构成审美的世界。庄子从物性出发以物观物,在庄、惠濠梁辩鱼乐的故事中,关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与“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对话,没有审美情怀的惠子永远都无法理解庄子对鱼的审美欣赏。在庄子那里,鱼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独立个体,有它们自己生存的权利,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是审美的主体,都应当受到尊重。
其次,人对自然的顺应。这是老庄“天人合一”审美生态观的关键,无“顺应”便谈不上尊重更不会有赞美。自然本性是美的,但由于人为的因素,自然及万物的本性被扭曲了。老子认为自然有其独立存在价值和客观规律,人对自然的行为,应该“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庄子提出了“莫之为而常自然”(《庄子·缮性》)的审美生态观。老庄认为,朴真是自然的最美,“常德乃足,复归于朴”(《老子》通行本第 64 章)、“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庄子 · 天道》)。自然朴真的本性之美才是真美、至美、大美,因为它体现了“道”的本初之美。物有物之性,牛马也有天赋的形体、自然的本能。物保持自然本性,以物为角度,不能从人出发,而只能从物自身出发。庄子在老子自然本初美的基础上发挥为自然完全美的生态审美观点,《逍遥游》中庄子与惠子的对话典型地反映了完全美的思想。惠子对樗树“大而无用”的价值观是建立在人的实用目的之上的,以人有用的标准来衡量无用者,他只能看到物的外在属性,执着于物是否有用的功利观点,从而人也不可能获得审美生存。庄子则将大树和人超脱了世俗功利的关系,把大树的意义还原于它自身,大树合于自然和本性的生长就是美的。老庄对自然万物的价值观是审美化的,视点不在功利上而是在其与人平等的内在生存与审美价值上,这就从根本上还原了自然的本初之美。
最后,人对自然的赞美。这是老庄生态美学维度的最终形态。老子曰:“夫惟道,善贷且成。”(《老子》通行本第41章)老子怀着崇敬之情赞美自然,认为只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也就是说人与自然万物只有顺应“天道”才能衍化生存,才具有生生之美。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至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知北游》)庄子也同样怀着崇敬之情赞美自然,认为自然是大象无形、大美不言的,但人可以通过体道感悟它的本初之美,人可以通过考察自然的本初美而领悟万物衍化生存的规律,所以人要静观天地本初之美,效法自然生生之道,以无为的审美态度生存于世。老庄生态美学深刻之处在于把自然本初美与人的精神存在联系起来,注重生态对人的精神层面的影响。老庄主张人在天地“无为”之美的观照中实现物性和人性的双重自由,爱护自然不仅是爱护自己的生存之地,更在于爱护人类的精神家园。这是一种高层次的生态审美意识,在这种宇宙之道与人的心性的同构中臻及“天人合一”的至美境界。
深受老庄“天人合一”生态美学思想的影响,在中国古代文人的眼里,自然山水是一个富有生命,充满灵性的世界,当人的思想、感情融入自然山水之中时,就表现为一种和美的境界。以自然山水为主题的文学,其创作过程,便是“天人合一”思想的生动展示。唐代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则表达出了诗人鄙视官场、追求身心的自由和钟情于自然的价值取向:“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诗人不愿在政治斗争和物欲生活的旋涡中迷失自己的本性,宁愿回归自然、赞美自然,在自然中得到“诗意栖居”,在自然山水中寻找精神家园和灵魂归宿。自然养育人的生命,自然也能安顿人的生命,自我生命与自然生命在浪漫主义山水诗中交合融会。
三、“天人合一”审美人生观
在中国思想史上,老子是最早对人的生存境遇进行理性思索的诗哲,他提出了以“道”为核心、以“自然”和“无为”为价值标准的全新的审美人生观。庄子继承老子道学精神并将人生价值提升到“齐物”和“逍遥”,也即“平等”和“自由”的审美生存的层面上,开创性地构筑起反观生命的意义、还原人的本质、追求个体生命解放的更具超然境界的审美人生观。
首先,老庄的“天人合一”审美人生观是基于对人生困境的考察。在先秦诸子中,庄子是最具悲剧意识的思想家,他看到了死亡是人的必然归宿。“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郄,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庄子·知北游》)生命的短暂像骏马驰过缝隙一般很快就过去了,世上万物自然而然地兴起又自然而然地消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庄子·养生主》)人生有限与认识对象无限的矛盾是无法摆脱的。在广袤永恒的宇宙中,庄子流露出对人生命短暂的无奈之感。
面对生命的无奈,老庄以生态审美存在思想家特有的生态情怀进行了深刻的生命考察,发现人生最为悲伤的不是人生的短暂,而是人在极为有限的生命之中意识不到生存的短暂,皆为不同的外物所役使而失却审美的存在。“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老子》通行本第9 章)“今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庄子·在宥》)生命为物所伤,或为权、或为财、或为名、或为色,而欺世盗名,尔诈我虞,刀光血影。因此,海德格尔认为,社会的破坏力量源于“精神上的遮蔽”,个体的自我分裂、人与社会的对立导致人的生存危机。生命高于一切,但世人却往往会被物欲所迷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道,岂不悲哉”(《庄子·让王》),人都为物累,为名利所身役,失去了自我,丢掉了人之为人的本性。老庄感叹人生的困境是建立在大量的考察之上的,在《徐无鬼》中,庄子列举了19种人,他们无一例外地身心并劳,沉溺于物,终生不悟,他们都是“驰以形性,潜之万物,终生不反,悲夫”!芸芸俗生终日忙忙碌碌,疯狂地追逐名利,无情地侵害争夺,结果一切都是徒劳,毫无价值。
其次,老庄的“天人合一”审美人生观是出于对人存在本质的思考。“贵生”是老庄生态美学所秉持的一贯精神。老子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自由自在地活着,这才是人的真正本质和幸福的真谛。人活着的真正本质不在于得到多少而在于放下多少。佛教有个“过了就放下”的故事颇耐人寻味:
小和尚跟着老和尚下山化缘。走到河边,见一个女子正发愁没法过河。老和尚对女子说:“我把你背过去吧。”于是,就把女子背过了河。放下后,和尚与女子各走各的路。小和尚惊得瞠目结舌,又不敢问。就这样走了二十里路,小和尚实在忍不住了,就问老和尚:“师父啊,您平时常常教导弟子,出家人不可近女色,今天您怎么能背那个女子过河呢?”老和尚淡淡地说:“我把她背过河就放下了,你怎么过了二十里地还没放下呢?”
懂得放下所有该放下的东西,人才不会因外物外事而耿耿于怀,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生命才可以“深根固柢,长生久视”(《老子》通行本第59章),人生才可能进入“玄同”的审美境界参与大道衍化运动。庄子以是否尊重生命的态度作为衡量一切尺度的价值观是对老子贵生思想的继承与超越。庄子重视生命价值超过任何世俗的道德价值:“至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庄子 · 齐物论》)庄子要求人们不计功利,忘物忘我,贫而不惫。这种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的生存理念,能使人进到一种审美生存的境界。
对死亡的态度是人生观的最彻底的审美生存思想,老庄认识到了人生的有限,并且试图打破其有限性,在有限的生命中寻找无限以实现“不朽”的生命审美意义。老子对生命的认识是在参与“道”的“周行不殆”的运动中实现“生生不息”的审美境界。庄子继承和发展大道衍化的生命审美观,将生命的去留看作是“气”的聚散形态的流动:“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庄子·知北游》)庄子生命审美观的独到之处在于他第一个敢于正视和回答死亡问题,并在生与死之间悟到了无限的审美之境。庄子认为人首先要接受大道衍化的给予,人的出生和死亡正如无极衍化天地周行一样,正如白天和黑夜交替一样,正如气聚气散流动一样,都不过是一种自然规律与天道气象,人应该自觉顺应自然规律与融入天道气象宁静而乐意地参与生命运动,“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庄子打破了死生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把人生的过程看作是纯粹的自然运动与生命衍化的过程。他认为人来自“芒芴之间”,也应该无任何负载地回归自然。当人把生死看作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样的自然运动时,死亡就富有了叶落归根和风吹云飘的那份恬淡、平静与顺行的意蕴。
最后,老庄的“天人合一”审美人生观是出于对人审美生存的追寻。“自然的人”是老庄理想的生存境界。老庄的“自然的人”是与道合一的、个性自由的、逍遥自在的审美生存的人。老庄主张的“人性”在于“自然”,“自然”是道的状态,其本义是初始、本来的样子,也即本初之美。在老子那里,“自然”与“无为”相通:“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在庄子那里,“自然”与“自由”同义:“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庄子·德充符》)。老庄以“道”的“无为”、“自由”来界定人性审美准则,赋予人以高贵的审美品性。人的本真状态是自由的,因为“道”的本质是自然无为,自由是“道”的存在状态。庄子继承老子道学理论,提出:“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庄子·天地》)在庄子那里,万物是宇宙衍生成化的:“道”衍化天地,天地创生万物。“道”不仅生成万物的形状还同时生成了万物的精神,“道”的生成过程不仅创生了万物的生命形式,同时赋予了万物生命意义,将自然的本初美赋予了万物,使万物拥有了审美的自然禀赋。这种赋予,对万物来说即赋予了生命审美的无限性。人归属于万物之一,人之“德”即人之本性,“人性”的本真状态则应是自然无为和平等自由。在老庄生态美学“自然”、“无为”、“平等”、“自由”四个审美维度中,“自由”是“人性”的终极追求。这也是庄子这位伟大的千古哲人为世界生态哲学与美学留下的最宝贵的文化遗产。
人的自由本质来源于“道”的自由本质。人作为“道”的产物,本应该具有“道”的特性,在从宇宙之道到“人性”的引渡过程中,“人性”遗失了一部分宇宙之道的特性,所以老庄提出要“返朴归真”,“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的自然朴真的本初之美的状态。庄子也提出要“返其真”、“复其初”,复归到自然的本初之美的状态。人如果达到了最朴真的本初之美状态,也就达到了无限和自由,即臻及无执、无待、无累的逍遥境界。“道”是一种高度自由的境界,是客观存在的至美之境,“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庄子·田子方》)。返朴归真,天人合一,与道同在,人就能达到自由和无限,而自由和无限的生存就是审美生存的最高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人类思想史上庄子最先清晰地认识到了“人的本质就是自由,自由就是审美生存”这一自由主义审美生存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