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跟在祢的身后慢慢走着,怔怔地听着被谷底的水尽数打湿的步伐。她被泡软的黑皮鞋在岩石粗糙的断面上磨出隐隐约约的细碎声音,身前的祢依然一声不吭地往前
走着。
这一系列事件有太多的疑点,苓的身份以及她为什么要帮我们,那些来历不明的影子是什么生物,为什么自己是从影子变化而来的还有我们是如何被影子从一个明显不符合建房标准的阁楼里拽到这个峡谷来的。祢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些。这个地方刚刚无名提过好像叫什么幽之谷,那些岩石的断面说是自然风化的也未免太牵强了些,只可能是人强行劈开的。但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又或者这是不是居心叵测的一个局?
祢那双仿生的眼睛四处转动着,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不自然的地方,眼球在眼眶里打转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着。
无名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脚上那双黑皮鞋被水浸透后软软地耷拉在脚背上,已经起泡的皮革鞋面上积淤着未干的污水。他们现在正行走于幽之谷一侧一条窄窄的岩石缝里,丑陋的石壁互相挤压着,只留下一条一人宽的缝。无名侧身躲过一条斜出的岩石,在这般意味深长的黑暗中,自己同样黑而空洞的右眼框似乎在回避着什么,强烈的不适感就这样在眼眶里打转。
冥冥中好像有冰凉冰凉的液体滴在她的头顶,阴湿的感觉像是要穿过头骨,无名猛的缩了缩头。虽然无名被扣留了痛觉不会因为那些遍布的石粒而难以行走,但毕竟这是回复感官之后第一次在这般黑暗中行走,从前那种不可理喻的无情的世界向一团黑雾一般横亘在她眼前,与偌大峡谷中的黑暗恶心地混作一团,竟是活活生出了几分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无名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让苓把自己以前的记忆一并扣留。
好像有什么温润的液体从那只空空的眼眶中淌出,无名用指尖划了下,放在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却带着她的余温。那颗初见世事的心儿惊慌地跳动着,记忆中人们曾津津乐道的鬼怪故事很不识趣地跳了出来。如果真的像那些骗小孩的笨蛋童话家所说,每个人心上都有一个国度的话,那么无名的小小国度中现在定是一片乌烟瘴气与人心惶惶。
那些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我可是一具骨呀!一具坚毅的骨呀!
我才不会怕。
我才不可能会怕。
“来了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我们的骨大人,也会怕鬼呀?”“那么我烦请您不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取笑一个内心脆弱的骨!”无名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无名明白,刚刚的一组对话,只不过是祢为之前那句话打的幌子。她虽然不是祢那种变态的逻辑控,但还是在祢那串不自然的笑声中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复杂神色。一个人或是人造人的多疑与冷漠,是无法伪装的。无名并不说破,朝他笑了笑。
此时,那座被祢笃定不符合建房标准的阁楼中,苓的酒杯再次被满上。
“啊啦,换了这么多个弃子,没想到你选择了她,那只右眼,你可喜欢?”苓尖细而婉转的嗓音从那扇夺走无名右眼的窗口外传来,“这是颗好苗子,对于我们来说。你可别把人家的眼珠弄坏了呀。”
回应她的是窗棂中伸出的一只握着一个玻璃瓶的枯手,那里面装着的应该是用来交换的人间珍奇。
“噢?是吗?她的眼球值这么多呀,”苓的话顿了顿,换上了一幅狰狞可怖的狞笑,“那么请你尽情地按你的习惯把它不停的转动摩擦!转动摩擦!直到那可怜的玻璃弹珠一样的小眼球被自己挠起来的火焰焚伤,然后腐烂成一滩和烂泥没有区别的东西,让它的主人永远找不回自己的魂——!”为这段话收尾的是一串狂妄的大笑。
“顺便,”苓的面色稍霁,但随即又咧开了嘴角,“还可以把那个愚蠢的LOS拉来一起陪葬。”
要是无名听到了苓的这段话,只怕会大惊失色。但她不可能会知情,因为现在她和祢正陷入了一个超乎常理的怪圈!关键是还是在她沉浸在自我中无法自拔的时候……
上一秒的无名还在踩着绵软的小皮鞋慢慢跟着祢走着,还沉浸在自己如何如何看出祢内心复杂的自得中无法自拔,下一秒就忽然被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圈子包围在中间。而祢心里已经开始骂娘,吼道:“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无名暗想:我也只是在稍稍揣度了一下你自以为深藏不露的内心世界之后就被卷进来了,我也很很弱小且崩溃的呀!
原本齐刷刷的岩石断面就像是被喷了速效软化剂一样,像在太阳底下放久了的巧克力一样化掉了,滴下了大面积黏稠无比的溶液。但被甜甜的巧克力泡在里面叫幸福,可自己现在是被泡在散发着峡谷恶臭的不明物体里呀!祢的思考被打断,又整了这么一出,心里自然不会好过。
但祢只是漂在黏液的上面,虽然身上被那些稠糊的颗粒糊得不怎么清爽,但还是安安稳稳地露在水面上面,又加之那黏液水分并不怎么多,所以他像是坐在其上一般安稳。可无名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身为失去了魂的骨,当然不像普通人那样身轻如燕。那副骨架子被重力逼得无可奈何,直往黏液里边陷。有一波波的颗粒物甚至漫过了她的下巴,无名挣扎着呼唤祢的名字。骨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自救力,也只能等着和普通人一样轻盈的祢来施救了。
祢叹了一口气,为扯上了这样一个麻烦的同伴而感到可怜与焦躁,但还是缓缓地向无名的方向渡了过去,蹲在女孩变得脏兮兮的脸前饶有趣味地问道:“待在底下舒服吧?”无名用幽怨的目光斜了他一样,说道:“是什么样的恶趣味才会让你在这么惨的我面前提起兴致?还不快拉我一把!”语气里的不快同时也暴露在她的表情上。
祢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抹了抹女孩无法收拾的鬓发,恢复了那张冰山脸,正色道:“还能往上动吗?我托你起来。”
无名的头低了少许,似乎是在尝试活动陷在黏液里的双腿。但当女孩抬起头时,脸上已然换了一幅神色,她压低声音,恐惧地说道:“下边……有人……有东西在拉着我!”
祢的手顿了顿,那双清秀眉儿蹙了起来,但又以无比快的速度将其舒展开来。他喊道:“先试试能不能把那东西甩开!”
“完全粘在我的脚上了!根本踢不开!”女孩脸上的恐惧又深了一层。
“那就将它一起拽上来。”祢的语调又回到了平时那种令人看不惯的平淡上,似乎当前的局势以及无名没有间隙的尖叫与惊呼已经不足以令他感到惊奇。
然后接下来的画面和谐得换了哪一个人都想象不出来:祢一只脚踏在两旁尚未溶化的完整岩石上,拉着无名的……头!将她狠命从泥浆与黏液的混合体中拽了出来。
一缕缕黏稠的液体从无名的身上流了下来,但却并没有像水那样清清爽爽地滴落下来,而是缓慢地淌着,尽数汇集在那双可怜的发软的黑皮鞋上。但无名并没有时间来打量自己,祢也没有分心去嘲笑她。两人的目光极有默契地交汇在一处——那个被无名的腿顺着带上来的那个小东西。
那个称不上可爱也称不上丑陋的小家伙抹了抹自己满身的颗粒物质,那条似乎作为嘴的小裂缝极不自然地向两边裂开来:“初次见面,我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