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激动的差点扑上去,想起此刻碰他不得,便忍住了。
不厌其烦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黎烨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万里...大概是他成为龙族之前的名字罢。想她在沐阳宫与他一向无话不说,可龙黎烨居然连在地界用过的名字都不曾告诉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堵。
千秋决定先记下来,回头再找他算账。
少年黎烨可爱归可爱,脸色好像不太好,呼吸也不匀,额头和脖颈的汗渍未干,像是急匆匆跑过来的。
见西凡没搭理他,又是恭恭敬敬的一句:“仙座请用茶。”
西凡懒懒地抬起眼皮,道:“无根水?”
万里:“是。”
西凡:“取精茶?”
万里:“是。”
西凡:“候汤三刻?”
万里:“是。”
西凡还要说什么,被飞鸾打断道:“你是谁家的恶婆婆么,有必要这么为难人?按你这要求,浮云殿为你奉茶的仙娥岂不是早被扔去西海填海了。”
“你懂什么?”西凡瞟了眼埋头就知道吃的某人,“我这是在替她树威立规,这点小活都做不了,怎么当人家徒弟。”
万里忍字当头,深吸一口气道:“不知仙座是否满意。”
“还行吧。”西凡抿了一口茶道。
比起龙黎烨,千秋忽然觉得西凡对她真的太好太好了,至少从未把她当苦力,也从未如此吹毛求疵过。
“别理她,这茶泡的色泽匀润鲜醇甘爽,清而不淡苦而不涩,好极了。”
飞鸾毫不吝啬的夸奖让万里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谢仙座夸奖。”
西凡面上不屑,嘴上却又多抿了几口。
飞鸾又道:“近来修习可有进展?”
话当然是说给他听的,万里道:“尚未突破瓶颈。”
“他呀,净在没用的地方谦虚。”月华骄傲道:“最多十年,我保证,千梵都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蛇族那臭小子?”西凡眼神一凛,“他还敢来?”
月华抽了一下不听话的嘴,对万里一阵挤眉弄眼,后者接到指示,道:“偶尔,不经常来。”
西凡:“哼。”
月华松了口气,忽然来了主意,对万里说道:“想不想跟我和千梵以外的高手过上几招?”
万里:“?”
虽然心疼他已经被西凡欺负了一天,想让他稍作休息,但机会实在难得。
月华:“总跟同样的人切磋,难免数路受阻,偶尔换个对手,对修行或许会有新的启发。”
万里沉思片刻,道:“那就有劳仙座了。”
西凡脸上绽开一抹危险的笑容,起身道:“既然有人盛情邀请,看来我是不赏脸都不行了。”
“等等!”月华突然拽住另一个道:“飞鸾,拜托了。”
飞鸾、西凡:“为什么是我/她?”
“拜托拜托。”月华双手合十,用传音入密对飞鸾说道:“还是你来吧,西凡出马非闹出人命不可!”
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拗不过她的祈求,“唉,真是欠你们的。”
飞鸾能稳居仙首数万年,凭的绝不仅仅是超人的智慧和以德服人的魅力,更重要的是——强。虽然嘴上老说怕麻烦,但一旦应承下来,还是尽职尽责的。把万里交给她,月华无比放心。
西凡边观战边对月华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她要是收不住招,你那宝贝徒弟死的更惨。”
月华哭笑道:“他到底和你有什么仇。”
“仇倒是谈不上,但我总有预感,你捡回来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起月华上一次捡回来的混小子害得她连神器都丢了,西凡暗自咬牙,就算这次把坏人做到底,也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说到预感。”月华忽然道,“师父生前为我算的大劫,日子差不多要到了。”
西凡心一沉:“你准备怎么办。”
月华道:“还能怎样,等。”
西凡立刻坐不住了:“不行,我去找九霄,他定有办法为你化劫。”
“没用的。”月华早已习惯了接受命运,而非改变它,“别去叨扰天尊了,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西凡顿时气结:“你自己大劫将至,还有闲情关心他!?我可告诉你,别为他做什么傻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拿那小子祭天!”
月华:“……”
事关生死,西凡也知道一味的激动没有用,平静下来后道:“当初若不是你为我挡那几道天劫,我还不知何去何从,如今轮到你,我却什么也帮不上,什么也做不了,我……”
如此矜傲的一个人,宁可死也不会对人吐露半点脆弱的一个人,此刻正用类似伤感的语气承认着自己的无能。
月华努力扯出一丝笑容,道:“猴年马月的事,你居然还记得。”
西凡心道何止记得,简直刻骨铭心。
“苦瓜脸一点也不适合你,还是凶点好看。”月华拍了拍她,道:“放心,日后一定给你一个为我两肋插刀的机会,你别跑就行,哈哈哈哈。”
原本一脸苦涩的西凡被她一下气笑。
另一侧,万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被打到爬不起来,连剑都握不住。
“黎烨啊黎烨,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有些人表面天才无敌,不曾想背地里竟被人打的稀里哗啦。
千秋心疼他的同时也暗自下决心,誓将龙君这段“光辉历史”刻在脑子里,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将万里抬回水云间,月华忙问:“如何?”
飞鸾认真想了想,道:“不简单。”
在她口中已然是一个积极客观的评价,月华道:“天资不可否认,就怕我教不好。”
“那你可以放心了,你把他教的很好。”飞鸾甚至有些羡慕他们这些能收徒弟的,“什么时候也让我捡一个徒弟。”
西凡道:“灵朝殿飞禽走兽都齐了,再捡我怕你没处放。”
月华这才想起:“小白虎最近怎样,在天宫可还适应?”
“那得问他才行。”飞鸾挥手把红鸾叫来。
月华嘴角抽了抽:“你该不会……”
事实上她猜的不错,飞鸾抱小白虎回去还没三天便腻了,除了偶尔逗上一逗,基本全靠红鸾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比方前几天,小白虎偷跑到九天仙境摸鱼吃,还好红鸾及时发现并把它叼回来,不然险些被龙潋抓个现行。
“小红,辛苦你了。”月华诚挚道谢。
飞鸾无所谓道:“你若真想它,把它接回来住一段如何?”
“不行的。”月华头疼的就是这个:“有小白在,万里连水云间都不敢回。而且我也真的养不起,再住一阵,恐怕我这天池的鱼都不够他吃的。”
西凡冷哼道:“没出息,连只毛还没长齐的猫都怕。”
“也不能这么说。”月华道,“你不知道,万里在未修成人身时,几次差点成了野猫的腹中餐。记得刚捡回小白那会儿,小白看到他就扑,万里经常躲得满身是伤。”
西凡气道:“净喜欢捡些没用的东西。”
“谁说没用。”飞鸾靠着红鸾的翅膀,搂住脖子还蹭了蹭,“红儿就是我捡到的宝贝。”
月华不服道:“什么时候成你捡的了?明明是我好不好。”
飞鸾:“是我先发现的。”
月华:“好意思说,差点把人家当鸟蛋烤了吃的人是谁。”
飞鸾:“他吃我灵朝殿的米长大的。”
月华:“唤醒他那一滴精血是我的。”
飞鸾:“他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
月华:“他的灵识是我给的。”
飞鸾:“是我……”
月华:“是我……”
两个你一人我一嘴,红鸾拿翅膀捂住头哭笑不得。
“两个白痴。”
西凡的这个结论,千秋颇为赞同。
记忆中断,又是一片白雾围上来。这次千秋丝毫不慌。
在等待雾散的期间,又看到了一些零散回忆,多是一些片段,但重组后也是一连串完整的记忆。
原来飞鸾经常瞒着众人偷溜至地界,但大多数时候并未到访太辰,而是孤身一人在地界寻找着什么。
在无数记忆碎片中,比较清晰的一幕是飞鸾主仆二人造访西陵某地。相传在封印腾蛇的战争中,天被凿漏了一块,掉下来的补天石在西陵引起一场大火,将此地烧得寸草不生,从此妖弃神厌,鲜少有人造访。
如今补天石已长成高耸如山的巨石,远看犹如一排猛兽的巨齿,因而得名“凶牙山”。
飞鸾站在巨石下抬头仰望,肃穆凝视。
红鸾问道:“主人觉得有异?”
代替回答的是突然被唤出的神器:
“断空!”
飞鸾出剑之快,千秋甚至连神器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见云被瞬间切开,好似将天空劈成两半!
饶是如此,硝烟过后,巨石依旧分毫未损。
红鸾:“主人方才分明已用了七成仙力,难道是,结界?”
飞鸾收回断空剑,摇头道:“是封印。”
红鸾道:“连主人都解不开的封印,必有古怪。”
“无所谓。”见封印纹丝不动,飞鸾反倒松了口气,“如果连我都解不开,说明当今世上也没几个人能解开,封印暂时安全。”
虽说言之有理,红鸾仍道:“凶牙山地处天堑,恐生异变,西凡仙座最擅此道,何不叫上……”
“不行!”飞鸾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对他说道,“切记,此事绝不可透露给他人,尤其是西凡。”
红鸾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是,主人。”
千秋也很好奇,是什么让她忌讳至此,刚想以灵体之身一探凶牙山,岂料红鸾记忆中断,再次被白雾遮住了视线。
转眼回到九重天,睁眼便是星河璀璨。
旁边依天河而建的凌空阁是千秋除了龙君府外,最喜欢打诨的地方之一。平时叫上天道枢的几个,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偶尔喝高了就干脆在阁子里席地而睡,一起迟到,一起挨骂,好不快活。
但此刻,凌空阁中一个独酌的背影吸引了千秋的注意。
在红鸾的记忆中,他的主人是懒散的,是爱笑的,是讨厌麻烦的。但唯独从不是现在这样,孤独的。
忽然,一抹明黄色身影正悄悄接近喝闷酒的某人。
“飞飞。”
从前最亲密的称呼,如今在她听来却像个笑话。
飞鸾抬头酌饮的动作一滞,但很快一饮而尽:“你来晚了。”
“对不起。”
来人缓缓走到飞鸾身边并排坐下,千秋方得以窥其真容。
“神、神尊?!?!”
这个千秋连听都没听过的五方仙首,不仅是月华上仙和师父的至交,竟然、居然还和神尊有一腿!?
千秋犹如五雷轰顶。
“不必道歉,谁让你是这五方最忙的人。”不是不在乎,而是就像她现在正在为他满上酒杯一样,只是习惯罢了,“对了,听说你和那群妃子们相处的不错。”
闲聊似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倒是帝乙天,手猛地一抖,任杯盏碎了满地,抓起飞鸾的手腕拉向自己:“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
飞鸾仍然在笑:“天宫人人都在传,尤其是礼部那几个老仙官,可把他们乐坏了。瞧那样子,巴不得你明天就开枝散叶,后天就把我从天界踢出去,哈哈哈哈。”
“别笑了!我让你别笑了!”
帝乙天又气又急,可飞鸾自始至终都在笑,笑得眼角已泛起泪水,依然在笑。想着反正这张嘴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激怒他,还不如干脆堵上!
“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千秋急忙自觉闭上双眼,却没有转过身去,忍不住眯起一条缝,瞄到些春光。
先推开对方的人是飞鸾,比起呼吸明显紊乱的帝乙天,飞鸾神色平静如常。
只听她道:“你要我帮你找的东西,可能已经找到了。”
帝乙天喜归喜,出口问的却是:“此行可遇到危险?”
飞鸾为自己套上外衣,起身道:“你不会忘了我是谁吧。”
帝乙天心中苦笑,他怎会忘记面前之人并非普通女子,而是一神之下万仙之上的众仙之首。文可战百官,武可退群魔,是帮他平定五方的得力干将,是伴他度过数万年光阴的,他爱的人。
帝乙天:“就算你真的天下无敌又如何,我还是会担心。”
飞鸾:“把担心多留点给你的宠妃和你那尚未出世的继承人吧。”
张口欲辩,却见飞鸾忽然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问道:“乙天,如果找到真正的无间地狱,你还会为我再跳一次吗?”
还没来得及感受手心上久违的温柔,帝乙天彻底愣住了,不是因为不清楚答案,而是因为太清楚。
两个字的答案,太残忍;一个字的答案,太沉重。
两人心知肚明。此问,无解。
“抱歉,就当我喝多了罢。”说完,飞鸾已整理好衣衫,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
帝乙天几乎是用吼的:“这条路是你和我一起选的!你答应过我,会陪我走下去!”
“......是啊。”
隔了好久,飞鸾才发出一声长叹,陈年往事忽如潮水涌上心头。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天真无知,以为卸了神尊和仙座的职责,便可以双宿双栖。直到天真被碾碎的那一天。
天机阁内,天机轮中,在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飞鸾清楚的看到了在那个帝乙天不是神尊的世界里,天地无辉,日月无光,万物归寂,重回洪荒。
仰头深吸一口气,飞鸾微微侧身,却没有回头:“放心,我不会食言。但陪你走到哪儿,由我决定。”
除了红鸾和千秋,没人知道她身后的帝乙天是用怎样的表情目送她离开的。
沿着天河没走几步远,发现红鸾在这里等她,飞鸾浅笑道:“不是让你先回去了么。”
红鸾一如既往的低下身子,让飞鸾能以最舒服的姿势乘在他背上,没有直接飞回灵朝殿,而是在九重天随意飘荡,带飞鸾散心。
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飞鸾并没有拒绝,反而在他的背上自言自语起来:“红儿,你知道么,那个会因为我一句话,无间地狱说跳就跳的少年,已经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或许一直以来她执着的,并非那个人,只是那个为她转身跳崖的背影罢。
滚烫的液体滴落背上,说不清何由,但千秋确确实实感觉到了红鸾当时的情感。
他在恨,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双能够抱住主人的双臂,没有一双能为主人拭干泪水的双手。
恨意之强烈,让与他共情的千秋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在得到主人的许可后,红鸾便只身赴葬花林闭关修炼,准备强行打通自己的灵脉,只为早日修成人身,更好的侍奉主人左右。
大抵是他急于速成的缘故,人身始终化不完整,不是差头就是差脚,要么就是翅膀。
且他死都想不到的是,出关后等待他的,是一条足以另他世界崩塌的噩耗:
“仙座飞鸾,因妒生恨,谋害神妃及其腹中仙胎,是以天火焚身之刑,十日后赐死灭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