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只顾着从那群围观者中消失，急不择途地沿着街道迅奔，数次与行人撞了个满怀。
他在逃避什么？
那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抑或是那两位高傲自大的书生？
他心里未含丝毫畏惧，却有着难以名状的沮丧与自卑。心里仅存的希望破碎，他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滚烫滚烫的脸上，泛起的绯红使伤口更加鲜艳。他在努力地克制着，但双眸已经挂满了泪珠。眼前的世界摇摇晃晃，他听见身后的路人骂他眼瞎。
他只想着跑，想跑回家，躲到柴屋里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刚才的打斗并没有在他心里惦记多久，击溃他的，是无法更不能再接受的失败。
怎样地面对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才算坚强？怎么地处理天命与遗愿的失衡才算明智？
他无一知晓。
懦弱，是李铭生前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不知跑了多久，两尊高大的石狮映现在他眼前。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深长且宽敞的街道，两边皆立着青色的砖墙，街道的尽头是一个横向路口，麟州官署坐落在路口中心。
此时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日光灼热，两边的围墙内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看来时辰已接近正午。
衙门内忽然出来一人，大摇大摆地坐上马车，朝着李铭这边的方向过来。上车的人好像是学政官傅珅，他左顾右盼，急忙躲到了一颗树后。
傅珅是麟州院试的主考官。李铭五次科考，他都参与监考。
李铭在树后藏了许久，以为傅珅已经走远，忍不住朝外探了探。
“何人藏于树后？”傅珅刚好路过树旁，瞥见一人脑袋，于是唤随从勒住了马。
李铭赶紧将头缩了回去。
“鬼鬼祟祟，还不快出来！”负责给傅珅驾车的随从厉声喝道。
李铭只好从树后走了出来。
“见过傅大人。”他俯身行礼。
“原来是李生啊，你藏这树后作何？哎呦...你这脸，是如何回事？”傅珅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过是摔了一跤，赤日灼人，小生方才倚在树旁乘荫。”李铭掩饰道。
“原来如此。那你身负猎具，跑到此地来作甚？”傅珅又问。
“无他，只是在城中四处逛逛。”李铭回答。
“哦，对了。今日放榜，李生可知结果如何？”傅珅将话锋一转。
“未...未能考中...”李铭羞赧地垂下头。
“那李生有何打算？”
“来年赓续...”
“哈哈，五番折戟何必赓续？”傅珅大笑。
李铭沉默不言。
接着傅珅瞟了眼四周，朝李铭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铭走到傅珅的车盖之下。傅珅将头伸近，悄声问道：“你可知这榜上有名者，皆为何许人也？”
李铭摇摇头。
“在麟州，能中秀才者，非富即贵。”
李铭看了看傅珅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八十两...不，五十两，本官定能令你如愿以偿。”傅珅脸上露出一副狡诈的笑容。
“你...你这贪官好大的胆子！说！你是不是受人贿买？”李铭一听，气不打一处来。
“大胆刁民，休得放肆！”驾车的随从跳下车，同时扬起了手里的鞭绳，欲朝他抽来。
“欸，”傅珅向随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住手，然后是一番阴阳怪气的语调：
“是又如何？整个麟州的科举都在本官掌控之中。本官一向来者不拒，有人花钱买通关节，自然没有劝退之理。可今日本官一片诚意，遇你这般无礼，甚是心寒啊...”
“我誓要到林太守那状告你！”
“哼，区区刁民也想状告本官？本官乃太守心腹之人，任拟一份罪状，便可令你锒铛入狱。本官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傅珅脸色一变。
“你...”
“李生，实不相瞒，你天资聪慧，这几番院试本皆可考中。但富绅有需，名额所限，只好委屈你们这等穷苦书生。阅你卷文行云流水，本官判‘否’也是实属无奈。”
“如此说来，我屡次科举落榜，都是你在从中作梗！”
“哎，李生言重。本官只不过是受人所托，替人办事而已，何来作梗一说？既然李生心里过意不去，为表歉意...“
话说到一半，傅珅忽然下车李铭身旁，厚着脸皮问道：“听闻你妹妹李燕婉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不知何日能送来本官府上欣赏一番？本官正好缺一妾室，若此事能成，本官可无偿令你来年榜上登名...”
李铭听后，气得咬牙切齿。他没有答话，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拳头。
“你可好好思量思量...”
傅珅拍了拍李铭的肩，随后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该死的狗官！”
见他走远，李铭一拳重重地锤在地上，将刚才未敢发泄的怒火尽数倾泄而出。地上干裂的泥土立刻陷下一个近似圆形的凹痕，疼痛感也逐渐涌了上来。
正午烈日炎炎，照得他肤腠难忍。
该回家了，他想。
他是从南门进城的，官署挨着东门，可若从东门出城就得多走十里路才能到家。所以他只能原路折返，硬着头皮再次路过考场。
他走得很慢很慢，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极不情愿。他还在担心路过考场时，那群围观者是否依然在那里停留。
走了迂久，他终于回到了揭榜的地方。
考场外一片空荡，围观者皆已四散而去。午饭时间，人们都回到了家中歇息。
李铭朝榜文走了过去。
“哼，不过是权贵专横的一纸空文...“
他再次将名单扫了一遍，轻蔑地冷笑一声。
嘶！
趁着四下无人，李铭用力地将榜文扯了下来。他正想将它撕成碎片，不料被附近走来的打更人撞见。
“大胆何人？竟敢撕毁榜告！”那人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来。
李铭将榜文一扔，拔腿就逃。他心里十分清楚，撕毁榜文告示要是被人逮住，肯定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