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重要的一条,苏州与上海及江南一带不存在北方如火如荼地杀洋人、烧教堂、毁洋物等问题。这里没有以“反洋”、“灭洋”为宗旨的义和拳的社会基础,地方督抚大吏也比较明智,故无立足之忧。
李来义当机立断,抢先在望星桥西堍严衙前3号租了一开间门面,开设了苏州前所未有的西服店,取店号“李顺昌”,以表与上海“邬顺昌”的承袭关系,也盼“顺当”、“昌隆”。
公元1899年,即光绪二十五年,这是苏州开创西服业的标志性重要年份,也是江苏省西服业起步之年。
苏州城首家西服号脱颖而出,但店面不起眼,洋人率多不信赖,何况他们人数还仅百数;国人虽众,却因循于长袍马褂、旗袍披风;因而头两年“李顺昌”生意清淡、门可罗雀。
迨至东吴大学堂开学,逐年招生扩大,师生员工数千;尔后,东吴附中、博习护士学校又相继成立;天赐庄头猗与盛哉!一派新风!渐次增多的洋人住久了要添新装;他们属下的华人教职员仿西俗定制洋装为常服;莘莘学子大凡系富家之人,往往入学之初就定做洋装数套,另外又有运动衣、童军服等等。店铺与学堂贴邻,况且是先期诞生,这种亲邻因素,就使店铺自然而然成了学堂的“特约供应商”。李顺昌一马当先,生意兴隆,应接不暇;礼聘上海技师多名来店协助,不断扩大经营容量。不多年,除老字号以精品标榜的“李顺昌”外,陆续闻风而至开张的店有“陆湘记”、“新华”、“新利”、“星星”等等,天赐庄一带成了苏州的西服业起始的集中地段。
李来义除确保产品质量、道道工序一丝不苟外,也着重传媒宣传,在当地报纸和《东吴大学年刊》上长期刊登大幅中英文对照的广告。他展开“乡情”攻势,对在苏的同乡加强联系、密切交往,通过他们再扩大业务。1918年东吴大学在校的宁波各县的学生,由朱元鼎、夏宪诹、谈家桢等发起组织了校内的“宁波同乡会(Ning Po Club)”,会员40余人。毋庸置疑,他们不仅都是李顺昌的铁杆老主顾,也还是积极的义务推销员。李来义经营有方,业务蒸蒸日上,营业额与名声在苏州同业中始终独占鳌头。
三、辐射
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军兴,3次历史性大浪潮,排山倒海地连续对旧势力冲击扫荡;社会经济、民生风尚由之出现划时代的进展。近百年间末遭战乱破坏被称为“福地”的苏州在这种形势下更是百业兴旺,而政府行为中山装的推行,使从无到有不断壮大的西服业有突飞猛进如虎添翼之势;苏州于是成了江南仅次于上海的西服大卖场。李来义只身闯苏州,创业30年,店铺财源滚滚,家庭人丁蕃盛。
李来义生了4个儿子。按家乡老传统,孩子读几年书粗识文字,便去学生意。李来义看到西服业方兴未艾前途广阔,让他们子承父业学红帮裁缝技艺。为了从严要求,安排儿子去上海等地别的店号拜师受训、多方历练。转眼间,子辈相继出道,宁波人固有的开拓性基因在他们体内每一个细胞中骚动,不安于室了。他们目光不盯牢眼前的饭碗,不盯牢上辈的家当,而放眼苍溟,搏击长空,强爷胜祖,各显神通。
4个儿子,振翅高飞,但并非是“各自东西”;实在乃老谋深算父亲指导下的“谋略全局、分兵出击”,其目的是“开垦宁、扬,充实苏州;鼎足而三,控领江苏”。
长子李宗标阅历较深,1926年带着83块银元进军六朝古都江苏省会的南京开张西服店,袭用在苏南已享盛誉的“李顺昌”店号。翌年,国民政府定都金陵(今南京),军政各界冠盖云集,外国使馆与教会事业洋人涌至,石头城里西(军)服业骤然升温,李宗标欣逢其时,春风得意。1929年上海某银行又给予贷款2万银元,锦上添花,李宗标在新兴地段鼓楼建造新址,六开间门面,气派特大,在南京西服业中首屈一指。后来承接军政学界制服,雇工盈百,仍应承不了慕名而至的大宗客户,他便与小店号挂钩合约,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外发加工”以救眉急;后来演变成常年如此。此种凭借自己的商誉可无限地扩大营业而自己不用增建工场、不需扩招员工的“外发加工”经营模式,在同业中李宗标是第一人;后来又进一步发展出“贴牌销售”联营方式。
由之可证:南京“李顺昌”虽非当地开业最早者,却系当地声誉最高者。抗战起始,“李顺昌”内迁,转辗大后方,于川滇相继开了5家分号。胜利复员回南京,儿子李黉达接班,是为李顺昌第三代传人。后来迁店至当时最繁华商业地段的新街口。迭经社会结构变革,环顾神州红帮西服业危急存亡之际,南京“李顺昌”以其艺精誉高而硕果仅存,独树一帜,维持始终。
李来义次子李增坤,继兄长之后踏上征途,去苏北商贸兴旺人文荟萃的扬州设西服店,亦挂出响当当的“李顺昌”店招。西服店由此辐射到苏北。
三子李增泳(小名阿海),接替年事渐高的父亲李来义,掌管苏州发迹地天赐庄起首老店“李顺昌”。
四子李春华,自动嗣给叔父。其叔父1921年在苏州当时最繁华的阊门外交通要道万源桥堍开设“生昌”西服号。李春华成年后自己在市中心创立“李春记”西服号。
李增泳接掌老店后不久,将店更名为“李增记”。这事很不简单,主要反映了他不吃老本,不株守父荫,策划精益求精,别创新品位、新名牌;根植苏州,志存开拓。不几年,果然“李增记”出类拔萃,名声鹤立江苏南北。李增泳众望所归,连续多届被推举为同业公会会长。时局几经变幻,太平洋战争爆发,天赐庄洋人教会事业全被日军占领,西服业中心迁至城中宫巷。胜利后的1947年全苏州红帮西服店共达95家,短短400米的宫巷栉比着21家西服店,其中的“李增记”由李增泳之子李锡成(小名百龄)继承。新中国成立后,苏州名店“李增记”被归并,红帮裁缝权威李锡成渐至无事可做,其子孙遂无一人再继祖业。所幸南京“李顺昌”一脉长存。
四、共性
宁波籍红帮裁缝李来义父子,经过不懈努力,开拓并壮大了苏州乃至江苏省的西服业,取得了卓越成就,赢得了至高声誉。李氏家族的兴业发家史,是为苏州西服业产生与发展过程的核心与典型,乃至为江苏省西服业产生与发展过程的核心与典型。
李氏家族创业经历,仅是红帮裁缝众多传奇故事中的一则。他们的身份归属,则为气势磅礴的宁波帮中的一员。作为庞大整体组成部分中一个小小细胞,固然微不足道,然则就这么一个细胞,里头却包罗万象蕴涵着整个机体的所有特性。也就是说,个性里反映着共性。
襟山带海的宁波,地理的限定,他们扬长避短,形成向外闯码头的深远习俗;但他们永记那是“祖基”与“根”的所在,当功成名就后,虽绝少“落叶归根”,却念念不忘努力从各方面来报答故乡,振兴桑梓。
远东第一大都会的上海,使他们能得放眼世界、及时融入国际社会,是他们获得精炼的“熔炉”,成为宁波帮、红帮的形成地、发祥地与向外辐射的总基地。宁波人在上海,与当地人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的关系,堪称和谐共处的典范,这是立足异地的基础。
去各地创建同乡会馆;在各业倡组同业公会;总起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名称——“宁波帮”、“红帮”。一个“帮”字,妙在双关:既表是同道之人的集合体,又阐旨在公益的互助性。个体与团体互为依存,相持益彰。
自力更生,打造天地,不株守父荫,强爷胜祖:是其人生的抱负。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勤勉务实,争创名牌:是其从业的追求。应顺潮流,洞察形势,机智果断,争抢先机:是其夺魁的关键。接轨世界,垦荒新地,唯新唯精,持续攀登:是其进展的步伐。
拙稿铺叙较广,意在从宏观方面来理解李氏家族的成就。他们虽只是芸芸红帮裁缝集体中众多佼佼者之一,但他们显露着从胎里带来的宁波人固有的值得炫耀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