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莉莉安……”我扯开喉咙大叫,但没人回应。
客厅里没人,卧室也没有,卫生间、厨房都没有人。
难道她们不在家?我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时,隐约有声响从客厅的一个窗口传来,我站起身走了过去。
我来王波家好几次了,竟没发现这个窗口连接着一个延伸出去的浮台。
我朝外一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横卧在浮台的赤脚!啊,莉莉安她……怎么躺在那里?!……她死了?我的思维瞬间凝滞。
愣了大概三秒,我揪着一颗心钻出了窗户。
跃到地面上,我挺直腰身,看见莉莉安瘫软在浮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我,旁边站着的是呆若木鸡的骊伟一。
满地被风吹得乱飞的干菜中躺着王波,一个砸碎的花盆落在她的脚边。
我看到一滩血从她脑后渗出来,赶前一步蹲下来,摸她颈间的动脉,触及不到脉搏,用手凑近她的鼻子,由于风的影响,我不能肯定。
我跪下来,两手交叠压在她的左侧胸口。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原以为出事的是莉莉安,却变成王波,我的心情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往返,此刻,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但,心肺复苏刻不容缓,我一边有节奏地按压王波的胸廓,一边询问莉莉安:“叫救护车了吗?”
莉莉安只是把头转向我,眼神依然茫然。
“莉莉安,莉莉安,我问你叫救护车了没有!”我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莉莉安似乎才认出我来,哀哀地叫道:“古力……古力……”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打电话,快点!”我说。
莉莉安强忍住眼泪,哆嗦着在身上找手机。
“我兜里有,用我的。”
她花了一分钟才把我的手机掏出来。“打什么电话?”她问我。
“救护车。”我说。
“号码多少,我想不起来了。”她可怜巴巴地说。
“120,不要紧张。”我放慢了语速。
“伟一,骊伟一,快拿块纱布过来,你妈说过,你家里有急救药箱的。”我注意到王波脑后还在汩汩地冒血,就对骊伟一说道。
他机械地转过身,朝窗口走去,我俯身给王波做人工呼吸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可是,直到救护车鸣笛赶到,骊伟一也没把纱布拿过来。
莉莉安陪着骊伟一随救护车去了医院,我留下来找王波的医疗卡。
茶几、沙发横七竖八地横亘在客厅中央,花瓶倒在沙发脚下,我跨过地板上的向日葵,走到王波的卧室。
房间里如往常一样整洁,我打开紧靠着大床的书桌,找到了医疗卡,同时也看到放在抽屉里的一台黑色的上网本。
我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插上电源,按下开机键。
这台上网本可能是王波淘的一个二手货,表面的黑漆有少许磨损,几个按键也不大灵光,
我无意偷看隐私,但今天发生的是一场意外吗?碎裂的花盆,砸破的脑袋……还是我起先怀疑的骊伟一所为?近年来,青少年杀人案屡见不鲜,只因一个小小的矛盾就引发血案。
或者,我又错了,制造数起凶案的王波是冤枉的……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网页浏览的历史记录没有清理,王波搜索的内容五花八门,我看到其中有一条有关一种叫Rush的兴奋剂的使用方法和作用。
收藏夹里有很多在线阅读的侦探小说网和推理论坛,令我吃惊的是,有个网址能链接到一个研究毒物学的外国网站。
硬盘保存的东西却很少,D\E盘几乎是空的。可是,鼠标停留在本地磁盘(F:)边时,却显示可用空间只有12G。
我点击“工具”里的“文件夹选项”,选了“显示所有文件和文件夹”,再次打开F盘,本来空白的页面上出现了四个以数字命名的文件夹。
王波隐藏的是她2008年到2010年的日记,谨慎的她还设置了密码,可是被我破译了。
2008年开篇的头两句是:“今天是儿子的生日,我送了一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给他,他开心地给了我一个拥抱。要知道,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主动抱我,我都高兴地快哭了。我还背着他偷偷地看侦探小说,希望自己做一个和他有共同语言的好母亲。”
2008年的日记里,王波的生活是快乐的,虽然两夫妻的收入微薄,但一家人和睦温馨。
但2009年她丈夫罹难之后,她的文字就变得暗淡无光。
“自从他爸爸走后,儿子比以前更沉默了,不愿意和人多交流……”
“每天,儿子出门,我都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和他爸爸一样,一去不复返。”
王波反复写到儿子不在家的时候,自己担惊受怕的情形,到后来,她就尽量不让儿子出门,上学放学都亲自接送,她那种担忧已经显出病态的迹象。
生活也不如从前,虽然王波是江山大学外语系的辅导员,但她不属于正式编制,所以工资不高,而骊伟一的身体不好,随时要用钱。
付牧师及时伸出了援手,王波在日记写到:“付牧师真是个好人,他说,要帮我建立一个教堂教育基金。”
“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基金的事仍然没有动静,我问付牧师,他说,陈长老要召开长老会商量,因为刘牧师说教堂的资金紧张。可是,我急着要用钱……”
我不知道基金的事为什么不了了之,王波又为什么急着用钱,因为她没有提到,日记也是隔了一个多月才有下篇,但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
接下来,2009年7月的一篇引起了我的注意。
“每个周日,我都会带伟一去教堂,一是向上帝祷告伟一的平安,二是寻求我内心的宁静。往常,我和伟一参加完主日崇拜就回家了,但今天,刘牧师特意留住了我们……他虚情假意地关心起我和伟一的生活,我告诉他,我们生活得很好……”
王波在那一个月肯定遭遇了什么,她对刘牧师的恨意从这篇日记里隐隐地透露出来。
“我再也没见到付牧师,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告诉我,一个胖胖的男人跟他打听过付牧师的住址……都是我害了付牧师,是我害了他……这些人是撒旦的化身,是披着仆人外衣的魔鬼……我梦到付牧师叫我替他报仇……”
“刘牧师突然买了几本书给伟一,说什么出国留学对伟一的未来更有帮助,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他我们不需要什么帮助。可是,伟一好像挺感兴趣的,他还问了刘牧师几个留学的问题。刘牧师对我说,钱,他会帮我想办法的。……”
“原来,他的办法是找叶英子帮忙。叶英子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别人跟她提钱,但这次,她却答应刘牧师帮我。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好心。”
“叶英子约我见面,提出想做我儿子的干妈。我当下才明白过来,她之所以这么热心肠,就是想抢我的儿子。我记得,有一次,她说我没钱抚养伟一的话,不如把伟一过继给她,她见我变了脸色就说是玩笑。但我知道她不是一时说笑,她离婚了,只有一个不成器的不孝子……”
我幡然醒悟,原来王波和叶英子根本就不是好朋友,而且王波对叶英子心存芥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骊伟一房间的CD八成就是叶英子拿自己儿子的东西来收买人心,可就算是精明的叶英子也打错了算盘,她到死也没想到害她的人竟是弱质好欺的王波。
我滑动鼠标,将页面下拉,2009年8月4日的一篇日记映入眼帘。
“我看到刘牧师在房间里摸索,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我没见过他戴眼镜的样子,今天是第一次。我帮他拿到了要找的东西,就问他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他说,他有轻微的青光眼,今天老毛病又犯了……”
“……我看到刘牧师和方长老进了一家酒吧,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我查到,胡萝卜素对青光眼有好处,但是和酒精一同进入体内的话,会损害肝脏……我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邪恶到令我不由自主地战栗,但是想到付牧师和儿子,我坚定了信念。”
人不开心会喝闷酒,但金队长少说了一种可能,人高兴的时候也会开怀畅饮。那时候的刘牧师可能真心想要帮助骊伟一出国留学,但他没料到王波不领他的情,甚至觉得他是把儿子从她身边抢走。
……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我耐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又碰到了另一个机会。叶英子跟我说,她家里有蟑螂。我在网上购买了LP绿色杀虫剂和两幅白色棉麻的窗帘,把窗帘浸泡在早先购置的亚硝酸盐类嗅剂和Rush药丸的混合液里,然后密封包装。今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并亲自帮她布置好,因为叶英子被刘牧师的死搞得疑神疑鬼,没空搭理这些事情。”
通过王波电脑里链接的外国毒物网站,我才知道这种亚硝酸盐类嗅剂和Rush药丸的混合液能使人产生窒息样的快感,伴随幻觉,能使大脑轻中度缺氧。那时在叶英子家客厅里,我闻到异香和突发的大脑活跃,可能都是假象。不计其数的蟑螂又或是在这气味的引诱下齐聚在此,昏头昏脑地误食下角落里的杀虫剂。
混合液加上释放二氧化碳的杀虫剂,王波致叶英子于死地就可谓是万无一失了。
“……叶英子也死了,这个星期,我天天去教堂,坐在无人的大堂里祷告……”
“虽然约翰差点坏了我的事,但我始终认为他是一只聪明的黑猫,比人忠诚,比人善良,我很喜欢他。自打陈长老的拐棍丢失,我就猜出了约翰失踪的原因,他的手段必是十分残忍。那人定要为约翰的死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已经想到一个以牙还牙的办法对付他。”
叶英子死那天,方振业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门口,我觉得应该就是王波设计的,而且从她的日记可以看出她早就知道方振业患有心脏病,她也清楚这种病最受不起折腾。
……
“伟一好像喜欢莉莉,莉莉是个好女孩,但是伟一认识她之后就不怎么听我的话了。今天,我们还破天荒吵了一架,老师叫他请家长,他竟然让莉莉假冒他姐姐,两个人还瞒着我。早上老师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他班主任跟我说他又迟到了。我想不可能啊,每天都是我送他去学校的,怎么可能会迟到呢?中午回家,他却死都不开口,看来我要想别的办法弄清楚了。”
冒充骊伟一的姐姐?这就是那天莉莉安口中所说的“做好事”?她不仅瞒着我,还瞒着王波。
“连续几天,我都看着伟一进校门,然后躲起来,假装已经回家或上班了。今天,我也是这样做的,伟一没进去多久,他的脑袋就从里面探了出来,见我不在,他一溜烟跑出了校门。我一路跟着他,走路,坐车,下车,走路,最后来到我的工作单位。我正纳闷他来这里干嘛,他叫住了一个人,原来他来找莉莉!这么长久以来,我都没见过他今天这样开心的样子,但是,我好担心他瞒着我乱跑迟早会出事,他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
……
“为了伟一,我请莉莉来家里辅导他,条件是不能再迟到,儿子没什么表示,但我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果然,这一两个月,他规规矩矩的,和我说话的次数都多了,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心。”
……
“今天的伟一是我的儿子吗?!我的心都快碎了,他把他母亲的关心狠狠地踩在脚下……我不相信他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这样对我……”
“我昏了头了,莉莉是个好孩子,她和古力是天生的一对……我竟然准备了钓鱼线,在拜访小晴的时候,悄悄绑在了她家阳台的一个花盆上,另一端拴在家里浮台的栏杆……小晴家在旁边那栋大厦的十二楼,她家的阳台在浮台的正上方,钓鱼线是透明的,没人知道,即使在阳光下,也只有我看得见……我不能这么做,上帝不会原谅我的,我要剪掉那根线。”
我没猜错,王波的确对莉莉安动了杀机,那次母子翻脸就是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