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脚打着厚重的石膏,久违的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周围。
门被推开了,莉莉安的脑袋伸了进来。
“没睡觉吗?”她轻声问。
“睡不着。”我微微一笑。
病房里其他的病人都入睡了,莉莉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还疼吗?”她摸摸我的脚问,眼睛有点红。
“一点都不疼了。”我拉她坐在我身边,“这么迟,你就不要来了,不安全。”
“待会怎么回去,谁来接你,要不……”
我还想说下去,却被莉莉安打断了:“先和我说说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刚在电话里没说清楚。”
我把经过简略地跟她叙述了一遍,莉莉安盯着我的眼睛默默地听着。
“不要担心,我会多找些帮手抓他的。”我说。
莉莉安捏捏我的手心,说:“我不担心,倒是你自己……”
她看着我,眼圈红了,我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关心,莉莉安没有远离我。
金队长派警车送莉莉安回了学校,那时是凌晨二点多了,有警察陪同,保安也不得不放行。
除此之外,金队长已经着手调查这件跟踪案,我在巷子里的那通电话就是打给他的,他信守承诺答应帮我。
我的右腿拍过X光片被诊断为胫骨骨裂,所幸不严重,只用住院两个星期接受常规治疗。但我不愿待在病床上,强烈要求医生让我提前出院。莉莉安严厉地斥责了我,要我好好配合治疗,不然,我别想再喝上她煲的粥。
我安分了,平心静气地待在医院疗养,但是脑子没有闲着。陈国强帮我拿来了家里的那只盒子,我有空就思考叶英子的案子,翻看刘牧师的遗物。
莉莉安时不时地抽空来看我,还会带上她煲的粥。我逗她,这么独特的粥出自哪家名厨之手,她笑称自己的手艺好,外面卖的怎比得上她亲手煲的。我问她是借谁的地方煲粥,她又笑而不语。
住院没几天,我就和病房里的病友混熟了,他们都是上肢外伤,已处在康复期。护士做完治疗,我们就下棋聊天。我行动不便,他们就把棋盘搬到我的床头桌上。
一天,在他们三个研究棋局的间隙里,我把盒子拿出来,翻开《圣经》,注视着702页下角思索那个谜题。
我听到老张说了句:“小朱,借我张纸。”一抬头就看到他自动拿了盒子里刘牧师那本日记本。
“不能撕!”我叫道。
老张停住不动,两手指捏着一张空白的纸张:“就撕张纸嘛,小朱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你要纸,我这里有,你手里的那本笔记本是我替别人保管的。”我被他吓得汗都出来了。
作为证物,这盒子本该在警局的鉴证科,但我想方设法说服金队长先留在我这,到时完璧归赵。
老张一声不吭地把本子还给我,我把它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才松口气:“幸亏,毫发无伤。”
我把本子抚平,放入盒子,又看起《圣经》。
不经意间,我瞟到笔记本从盒子里凸出来。
我放下圣经,用手压了压那本笔记本,可是一松手,本子又反弹回来。
“奇怪,这本子怎么压不平呢?”我犯嘀咕。
打开笔记本,正中间两张相连的页面向当中卷曲着,酷似壁橱上脱胶翘起的门板,难怪合拢时会出现空隙。“这两页纸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我原先没注意到?”笔记本在我手里快速翻动着,一个想法突然闪现。
我发了条短信给莉莉安,两个小时后,她回复我。
在大学路的大型文具用品批发商城,她找到了同款的笔记本,照我的指示,数了下页数。
和我数过的页数一比对,刘牧师的笔记本少了两页!不起眼却不容忽视的两页!
最后一篇日记恰好写在笔记本中间的一页,或许……这个“恰好”是人为造成的,是某人撕掉两页纸后留下的假象……
我注视着日记的最后那句话,这件事绝对不是刘牧师本人干的,这个念头坚定不可动摇。
我摸索着从床上起来,心乱如麻地想道:他写的最后一篇日记,结尾处很可能还有下文!
我把打着石膏的右腿放到地上,拄起床旁的拐杖,往门口挪去。
谢绝病友的帮忙,我艰难地挪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走廊两头的天窗半开着,我朝左边那扇慢慢走去,混乱的大脑逐渐恢复秩序。
如果刘牧师因为日记里的内容被杀,那么,我们就找到了凶手杀人的理由。一种可能,凶手潜进叶英子的家撕掉那两页日记,随后杀了叶英子。另一种可能,凶手是熟人,出入方便。他大摇大摆地进入叶英子的公寓,消灭了证据。隔一段时间,他发现叶英子越查越深入,不除掉她就有暴露的可能,于是,下手杀了她。
我伫立窗前,向外眺望,楼下的行人像蚂蚁般大小,心想:杀死一只蚂蚁只需踩上一脚,但杀死一个人,想要全身而退,势必策划周详,设计好每一个细节。
刘牧师在最后一篇日记的末尾提到他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会不会是个关键人物?或许,凶手除掉刘牧师就是由他见这个人引起。
此事又牵连到无辜的叶英子。见到虐猫一幕,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深陷刘牧师的离奇之死,因此被凶手盯上,落入暗杀的圈套。
如此一来,案件就应该被定性为连环凶杀。若警方节省资源,把精力集中到同一个凶手和相应的线索上,水落石出之日就能尽早到来。
思考到这里,我便想联系金队长,把这个新想法告诉他,让他尽快调整调查方向,可是,找遍全身都不见手机。
“朱古力,有人来看你。哎,你在哪儿呢?朱古力——”我的责任护士突然喊我。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挪动笨重的右脚,一只手却搀住了我。
王波一如往常年轻靓丽,她一手扶着我,一手提着一袋水果,笑着说:“慢点,你这种情况还出来乱走,小心你的腿。”
“我自己来。”
“不要逞强了,英雄。等你自己走到房间,太阳都快下山了,难不成我是来看你走路的。”王波戏谑地说。
回到病房,王波把我安顿到床上。
“王姐,你来看我还买什么水果,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我说的是真话。
王波也坐了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说:“我本来想煲点什么带过来,但是莉莉的汤够营养了,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她在你家煲的?”
她剥掉橘皮递给我,笑眯眯地说:“从选材到烹饪都是她一手包办的,我只提供食谱,外加一点指导。”
“是吗。”我不动声色,心里却挺美的,这丫头一直不说就是怕王波跟我泄密吧。
“她这次是下了苦功了,坚决不允许我从旁协助。”王波说,“我记得她以前连饭都不会烧的。”
“我知道。”我微微一笑。
“哦,对了,抓住那个人了吗?”王波削着苹果,抬眼问我。
“没有,不过,警方已经立案追查了。”我说。
“希望早点抓到,我也担心莉莉的安全。”王波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英子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我不想多说,但王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道:“警方说疑点很多,但迟早会真相大白的。”
“英子真的是……被杀的吗?”她望着我的眼睛问。
我踌躇了一下,点点头说:“照我的推测,是的。”
“为什么有人要杀她?”她低下头,自言自语。
说完,她抬头看向我身后的窗外,眼里充满感伤。
我忍不住说道:“你放心,警方很快就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的。”
她一惊,收回目光,笑笑说:“没有她,教堂里的活动都不热闹了。”
“方长老不也组织得挺好吗,上次那场募款演出很成功呀。”
“教堂里也不太平,”她说,“你不知道,刘牧师的办公室被偷了。不知谁报的警。”
“是我报的警。”我说。
她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是你报的警?”
我点点头:“因为事情并不简单。”
王波看起来心神不定,她放下交叠的双腿,手指紧紧地抓住并拢的膝盖。
“怎么了?”我问。
她深吸一口气,俯身说道:“他们说,刘牧师也是被杀的。”
“谁说的?”我惊奇地问,暗叹警方的保密措施真不怎样。
“大家都这么说,”王波瞧了我一眼说,“我是从朱女士那听来的。”
“别听她乱说。”我淡淡地说道,心里却在责怪自己对那个无事生非、爱出风头的女人太过信任。
“我想她可能说的是真的,刘牧师的猫也不见了呢。”
“又是朱女士说的?”
“她说什么?哦,不是,我们同工都知道的,约翰不见有段日子了。”
“方长老说送人了。”
“方长老,他跟你说的?”王波哼了一声,“他对警察说,陈长老让他把约翰送人了,陈长老不承认,他却一口咬定就是陈长老的主意,还说愿意和陈长老当面对质。谁不知道陈长老记性不好。”
“方长老的为人有问题吗?”
“我跟他没什么交往,只记得刘牧师曾说,这个人有点虚伪。”
“刘牧师经常和他接触吗?”
“因为是同事吧,接触的机会比我们多。”
“哎呀,不说了。”王波站起身,把那只削好的苹果塞给我说,“我要去接我儿子了。好好养伤啊,过几天再来看你。”
“好,走好啊。”我看了一眼掌上的苹果,果肉被空气氧化了,显出淡黄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