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莉莉安又改变了主意。
“我想,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她说。
“现在吗?”我看了看手表说,“七点了。”
“马上出发还来得及。”莉莉安拉着我的手臂恳求道。
此时,我和她正在逛大学路的夜市,我的手里还端着一盒香喷喷的辣年糕。
我们飞奔着去赶到教堂的公交车,总算在七点半到达那里。
“希望我还能帮上点忙。”莉莉安愉快地说,和我快步走向教堂大门。
台阶两旁站了一些迎宾的人,我们经过时,有人喊了一句:“哈利路亚,赞美主。”
“哈利路亚,赞美主。”莉莉安回应道。
到大门时,我看到门边的一个脑袋迅速地缩了回去。
“莉莉安,你看那是什么人?”我问身边的莉莉安。
“谁,在哪儿?”莉莉安四处张望。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我说。
我们走进小厅,里面只有几个穿着橙色T恤的同工守着岗位。
大堂里的演出正进行到高潮部分,吉他手弹奏出摄人心魄的旋律,快节奏的鼓点震撼全场。
“我去前面找王波老师,我们演出结束的时候在教堂门口见。”莉莉安说完就穿过人群往台前走去。
我就站在大堂门口观望,反正我的视力5.0,远一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又能避免挤在一堆人中间闻汗臭味。
莉莉安在舞台边找到了把长发扎成马尾的王波,两个人咬着耳朵,王波亲热地揽着莉莉安的肩,莉莉安则腼腆地笑着。
不一会儿,两人就被黑压压的人头淹没了。
音乐戛然而止。
陈长老迈着方步走上舞台,他的手里多了一根崭新的金属拐棍。
他在话筒前站定,庄重地望着台下窃窃私语的人群。
“现在,我代表新区教堂长老会,借这个欢乐的时刻,宣布一件事。”
“一件喜事。”他着重道。
他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筹集到足够的资金来翻新教堂了。”陈长老宣布道,声音洪亮。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他激动地拿着我见过的那本小册子,低头看了几眼,又说道:“金额是200万三千零二十元五角。”
“动工时间定在下个月的第三个礼拜一。”陈长老看着小册子念道。
“好了,我的宣布到此结束。但是演出还没结束,下面还有节目请大家欣赏。”陈长老微笑着下了台,有了新拐棍,他走得利索多了。
主持人连忙接过陈长老的话头说道:“是的,下面的节目是……”
我没注意听,思绪又绕进了上个礼拜的那次调查里。
上次的模拟最终没得出任何结论,叶英子到底亲眼目睹了怎样令人震惊的场景,我和金队长依然不得而知。但是,毫无疑问,她一定看到了什么!在匪夷所思的情况下,或者说,在机缘巧合之下,只有她一人看到了。
“重点是玻璃幕墙,玻璃……”我默念着,目光在大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莉莉安出现在靠近舞台的前排位置,突然,她低下头去,始终没抬起来。
离她很近的一个戴黑色棒球帽的人也俯身下去。
两人奇怪的举动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暂时抛开执念,去关注他们。
不一会儿,那个棒球帽小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肯定那是个男人)直起身体,莉莉安也抬起头。
他把一个粉色的小袋子交给莉莉安,那是莉莉安的化妆袋。
“哦,她掉了化妆袋。”我如释重负。最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使我大惊小怪,可能是调查叶英子案子的并发症。
那小子还想和莉莉安套近乎,但是王波把莉莉安拉走了。
时针缓慢地走到九点,一只蚊子坚持不懈地围着我的脚脖子转,伺机叮咬我的血管。
教堂里的灯光忽明忽暗,舞台上的女声独唱高亢激昂,多少驱走些我的倦意。可是,大堂里实在太闷热潮湿,我的肺叶像漏气的风箱,几乎要停止运转了。
我转身走到外面。小厅里空无一人,那几个同工也去大堂凑热闹了。
来到教堂门口,凉风吹到脸上,感觉畅快多了,我习惯性地掏出烟盒,抽出一支衔在嘴上,又在衣兜里找打火机。
可是,找到打火机的一刹那,我又把它放了回去。
“吸烟有害健康。”我模仿戒烟标语说道,并不舍地将嘴上的烟塞回烟盒。
我抬头望天,月亮挂在半空,已是一个饱满的圆,凹凸不平的表面反射出本属于太阳的光,柔和地洒落在人间。
“反射……”我喃喃道,“玻璃,反射原理……”
我猛然一击掌,激动地抽身走回大堂。
大堂里的空气仍是令人窒息,可是现在对我丝毫不产生影响。
我径直走到玻璃幕墙前,等待报幕完毕。
主持人话音刚落,集体舞的伴奏音乐渐渐响起,大堂里的灯光全开,玻璃幕墙瞬间被照亮了。
我站在两米开外定睛一看,果然,蓝色玻璃幕墙上隐约有一个影子。
叶英子看到的就是反射的人影,我信心十足地想。
一步一步,由远及近,影子越聚越拢,颜色越来越深,慢慢地汇聚成人形。
可是,当我和玻璃幕墙近在咫尺,我的信心却动摇了。我只能勉强辨认出玻璃里的自己——晦暗的脸和不够清晰的轮廓。
小吴和我模拟时这团黑影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远处呈现在玻璃上的人影完全会被误认为建筑物投下的阴影。
“难道我又想错了?”我问自己,心中燃烧的火焰被理性思考取代。
再冷静地想一想,我还忽视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个人的位置。
这是我和金队长早已得出的结论:他是不可能站在我所处的位置,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行其事的。
“所以,位置仍是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我整理思绪,从头再来,“假设玻璃反射成立……”这时,背后有人推搡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路。
原来,演出结束了。人潮涌向大堂门口,我偏偏堵住了要道。
我赶紧退到门边,越过人们的头顶寻找莉莉安。
“古力,我在这儿。”莉莉安挤过人群靠近我。
“可以回去了吗?”我问。
莉莉安顽皮地吐吐舌头说:“你还想留下来打扫场地吗。”
“好啊。”我打着哈哈。
“走啦。”莉莉安扯过我的胳膊莞尔一笑。
我们并肩走出教堂,在立交桥下等红绿灯,过往的车辆寥寥无几。
“帮上忙了吗?”我问莉莉安。
莉莉安笑笑说:“没帮上什么,但算是尽心了。”
“陈长老是不是叫王波老师顶替英子阿姨?”
这时,红灯转为绿灯,我牵起莉莉安的手过了马路。
到了对面,莉莉安说:“没有,她也是打打杂。”
“没人顶替,方长老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莉莉安突然指着车站方向大叫,“哎呀,19路来了。”
她像来时一样拉起我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公交车启动前上去了,也有人仿效我们追上车,在我们身后呼哧大喘气。
在车上,我思考着月亮给我的启发,莉莉安则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车子晃荡着,车里的人像躺在摇篮里沉睡的婴儿,谁也不做声。
“糟了!”莉莉安惊慌地叫了一声,整车的人都看了过来。
“怎么了?”我问。
莉莉安哭丧着脸说:“我们坐过头了。”
我朝窗外看了看,的确不是江山大学附近的街景。
我们只好在下一站停车的时候下车,看看站牌,已经过了两站。
“快十一点了,公交可能坐不到了,还是打车回去吧。”我说着向迎面开来的出租车招手。
莉莉安制止我说:“不要了,就两站,走走就到了。”
莉莉安为了节省我荷包里的MONEY,宁愿多走几步路,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累不累?”我们走了一会儿,拐过一个路口,我问她。
“累。”莉莉安面不改色地说,“你背我吧。”
“那我不就成了《野蛮女友》里的男主角,”我大呼小叫,“我可不想爬着回去。”
“一点都不浪漫。”莉莉安翘起嘴嘟囔着。
“我很现实的,所以,以后不要想着替我省钱。”我笑着说道。
这条路很黑,没几盏路灯。刚在车上的时候,我留意过,应该是顺着这里走的。
路上的行人也很少,我往四周看了看,只有一个人在我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讲话的声音在路上的回音很大,莉莉安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那个人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不会吧,人家可能正好也走这条路。”我嘴上这么说,却留了个心眼。
“是吗?”莉莉安一脸狐疑,紧紧地贴着我。
走了大概有三百米远,又到了分岔路口,我倒要看看这个人会不会跟上来。
我拉着莉莉安的手加快脚步走向马路右边,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身后,那个人果真急急地跟了过来。
莉莉安的直觉没错,我们被跟踪了。
“不要出声,你一个人往前走。”我低声对莉莉安说。
莉莉安用颤抖的声音问:“干吗,难道我们真的被跟踪了?”
“不要怕,有我在。你慢慢往前走,那个家伙由我来处理。”我重重地握了一下莉莉安的手便放开了。
莉莉安胆战心惊地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那个人好像被我的伎俩弄晕了,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突然分开来走,脚步明显放慢了。
我挡在了莉莉安和他之间,一是为了保护莉莉安,二就是找机会抓住这个家伙。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载”和我擦身而过,我装模作样地去追车子。当然,结果是没追上,出租车呼啸而去。
莉莉安已走出老远,身后的家伙却显得悄无声息。
但是,过了几分钟,或只是几秒。那个一身黑衣的家伙似乎按捺不住了,朝我直直地走过来,甚至小跑起来。
好家伙,他要和我动手了。
我正要转身迎战,那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家伙呼吸沉重地绕过我,向前面跑去。
“他的目标是莉莉安!”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以为我真是有急事才和莉莉安分开走,我脑中快速地掠过这个想法。
我从地上弹起,闪电般地冲向那个人。
他离莉莉安越来越近,似乎伸手就可以够到她的长发。
我玩命地奔跑起来,那个家伙好像一心一意紧跟着莉莉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
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我飞起一脚,把他踢趴在地上。
那个家伙没料到我会反身突袭他,嗷嗷吼叫着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莉莉安转过头大惊失色。
“没事。”我说着走向一动不动的黑衣男。
令我措手不及的是,那个男人躲开了我的大力擒拿手,像老鼠一样窜进了旁边的小胡同。
我本来想追,但又顾及莉莉安的安全,怕那小子再兜回来找她。
但那小子掉了一样东西,它正好落在我的脚边。
我捡起倒扣在路面上的那顶黑色棒球帽,低头说道:“我记得这小子。”
“在教堂里,你见过他。”我抬眼望向莉莉安。其实,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认出他了。
“什么?”莉莉安紧盯住我问,似乎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我转动手里的棒球帽说:“你不记得这顶帽子了,他就戴着这个和你说话的。”
莉莉安一无所知地摇摇头。
“他帮你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化妆袋,在募款演出的时候。”我提醒她。
“哦,是那个人。”莉莉安醒悟过来,“可是,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我也想知道。”我咧嘴一笑,“或许是你的一个爱慕者。”
莉莉安狠狠地揍了我一下,叫道:“怎么可能。”
“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再说。”我恢复严肃的表情,拦住一辆路过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