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是个残疾人,从九岁那年开始她就坐在轮椅上,十六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在一起车祸中去世了,肇事司机酒驾,只判了三年。
栀子的父母死后,她的奶奶被大伯送到了养老院,而她,则居住在大伯家。
那天,栀子来到养老院看望奶奶,经过一颗大树下的时候她看见了阿辰,院里的一个杂工,他会帮这里的老人剪指甲,洗衣服,喂饭等等,他话很少,不善言辞,总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栀子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阿辰的情景,那年,她十七岁,因为饱受委屈想来奶奶这里寻求安慰,然后,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下看见了陪顾爷爷下棋的阿辰,他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顾爷爷,但是少年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窘迫或是烦躁的表情,他的目光总是淡淡的,很温柔,就像春天的阳光,温暖又明亮。
就像栀子一样,人们对阿辰充满了好奇。听院里的一名杂工说,阿辰是老院长在四年前的一个雨夜从河边救回来的,他醒后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对于过去的事不言半句,于是老院长便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少年。两年后老院长因病去世了,阿辰仍然留在了养老院,这里的老人都说阿辰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对阿辰也十分亲切。
栀子从她的回忆里醒过神来,看了看不远处的阿辰,她不会带着怜悯的目光看他,只是突然很想和这个少年交个朋友,就像两个同样孤独的人,有一天看见了阳光,便觉得那是救赎。
栀子推着自己的轮椅缓缓向阿辰的方向移动,来到阿辰的面前,她扬起一个笑容:“你好阿辰,我叫栀子,栀子花的栀,栀子花的子。”
阿辰没有说话,他淡淡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她的眼睛很大很亮,脸圆圆的,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一阵风吹过,裙角微微摆动,少女的右腿处空空如也,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阿辰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仿佛透过眼前的少女,看见了缅怀的谁。
栀子并没有因为阿辰的沉默感到失落,她扬着脸对阿辰说道:“嘿,你可以当我的朋友吗?”
阿辰收回自己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栀子的话有任何的改变,仍是那一脸的淡然。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感受到阿辰的拒绝,栀子沮丧极了,她一脸失落的去找了奶奶。奶奶看到栀子后笑容满面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奶奶的傻孩子,今天又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奶奶帮你报仇去!”栀子听后哭笑不得,把刚才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她睁着自己的大眼睛看着奶奶说:“奶奶,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那么一种人,像天上的行星那样,走着自己的轨迹,与宇宙万物没有交集,没有联系。”
奶奶看着栀子慈爱地说:“傻孩子,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是独自存在的个体,就像你一样。”
回到家后,栀子的脑海里总是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看着窗外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想到了那个少年,“没有人是独自存在的个体,那你呢?阿辰。”
一周后栀子再次回到养老院看望奶奶的时候,院里的气氛很沉重,老人们穿着黑衣服坐在梧桐树下,树下面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方奶奶的黑白照。栀子很清楚发生了什么,空气中不时传来几声抽泣声,她的眼睛也湿润了。
院长肖先生红着眼睛对大家说:“我的父亲临死前将这所养老院交给了我,这两年,我见到了许多像今天这样的情景,我感到惭愧和难过,这其中也有我的失职和责任,今天方姨走了,我也没办法让大家去参加她的葬礼,只能在这里进行悼念仪式,我……”
“小肖,别说了,这不怪你,我们心里都清楚,年纪到了,谁也没办法,也许睡了一觉就永远醒不来了,我们都很感谢你和老院长。”一位老爷爷说道。
栀子的奶奶也附和道:“对啊,小肖,你方姨她活着的时候总盼着儿女来接她回家,现在她的念想实现了,大家伙应该为她感到开心,逝者已逝,活着的我们,要不辜负死去的人,好好生活着呀。”
“对啊,本来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何不开开心心的走完呢。”
“嗯,小方一定不希望我们难过的,她说她只是提前去帮我们探探路,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
……
栀子没有去打扰互相安慰的老人们,她来到了池子的旁边,看到阿辰把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挂在了一棵枯树上,玻璃瓶里放着一颗蓝色的星星。枯树上的玻璃瓶随风晃动,在微凉的风里发出清脆的响声,穿着黑色衬衣的少年站在枯树的旁边,看着那一树晃动的玻璃瓶,眼底有些许的悲伤。
从前,栀子觉得枯树上的玻璃瓶看看极了,她问奶奶那是不是院子里的装饰品,奶奶没有告诉她,只是说了一句“每颗星星都是去了远方的人。”栀子不理解奶奶的话,在她的记忆里,院子里的老人都没有提起过这棵枯树,只是她常常看见有的老人目光悲凉的看着那些玻璃瓶,如今栀子明白了,那是人们只字不提的回忆与念想。
阿辰在枯树下站了很久,栀子就那么远远的望着,她不知道这个少年心中所想,只是觉得心疼。
从那以后养老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气氛,只是很少有人提起去了的故人,大家相谈甚欢,其实心里都清楚,仿佛只要不提,就没发生过。
栀子还是在尝试着和阿辰做朋友,她经常来找阿辰,和他说着自己这些天的经历,给他看自己新做出来的小玩意儿,或者带一些小零食过来,即使阿辰不说话,她也能自己说上很久。时间转眼过去了一年,在栀子的软磨硬泡下,阿辰从刚开始的不理不睬到现在的默认了她的存在,栀子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开始,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少年变的开朗起来。
这一天栀子又来缠着阿辰,她兴奋地对阿辰说:“阿辰,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你可以陪我过一次生日么?”
阿辰看着栀子眼里的期望和祈求,点了点头。
栀子开心的笑出了声音“谢谢你阿辰!”
那天,栀子带着阿辰去蛋糕店买了蛋糕,她说大伯家不会帮她过生日,让阿辰推着她去了荫溪公园的湖边。栀子在湖边吹了生日蜡烛,许了愿望,开心的像个孩子。
阿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栀子的请求,心里有些诧异,见天色不早了栀子仍然不想回家,他不想继续和她胡闹下去,推着栀子的轮椅便要往回走。栀子知道他的想法,急忙对阿辰说:“求你了,别带我回去,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你再等会儿好不好?”
阿辰停了下来,感到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强行把栀子带回去,他坐在柳树下,看着湖面出神。
很快天就黑了,栀子点亮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周围是碧绿的青草,长长的柳枝飘来飘去,渐渐的,一个又一个小光点飘了出来,在夏夜里发出淡淡的荧光。
栀子看着一只停在手心上的萤火虫,眼里渐渐闪过泪花。
“谢谢你,阿辰。”
阿辰看着她没有说话。栀子又继续说道:
“以前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的父母会带我来这里,因为我最喜欢萤火虫了。”
“九岁那年,我失去了我的右腿,我的左腿即使没有截肢,却也废了,我很害怕,害怕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因为我是个不完整的小孩,哪怕我残废了,我也没有大吵大闹,我不敢和别的孩子一样任性,我怕他们不要我了。然后我努力变成很乖很乖的孩子,我逗他们开心,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其实只是我自己想多了,我的父母很爱我,他们没有抛下我,可是就在当我以为生活开始变好了,我开始从残废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走了。”
“我十六岁那年,我的父母出了车祸,肇事司机喝醉了,后来司机进了监狱,我的父母却再也回不来了。我记得我妈临死前对我说,栀子,好好活着,替爸妈好好活着。”
“如果不是我妈这句话,我真的会去死的,因为我的世界塌了。”
“后来我遇到很多很多事情,但是我都挺过来了,因为我还有奶奶,还要替爸爸妈妈好好活下去。”
“阿辰,谢谢你,你是我这几年来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开朗一些,多笑一笑,多说说话。”
“他们都说你没有家,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来的,我总是在想,阿辰一定是从一个很温暖的地方来的吧,毕竟阿辰就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啊。”
温暖的地方么?想起那个地方的往事,阿辰的眸子暗了暗。他从柳树下站起来,在栀子的旁边坐了下去。
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