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去同安院,瞧见桌子上搁着布料,想着她如今处处风光,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随即找来那缝人,这位娘子的丈夫原欠下一大笔赌债,没得偿还便打死了债主,四处躲藏,杨洁捏着这个把柄,强逼她把浸过大狼毒草汁液的金丝银线绣到衣服上。这大狼毒草是有毒的,触及人皮肤便会生出红斑,到时众人面前失了仪态,再传些风言风语出去,凭她是什么县主,名声也就坏干净了。这事本来做得极隐秘,如今,原本为杨淑做的那六套衣裳都被送到她这里,旁的也就罢了。
“如今既是公主送来的,只怕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母亲,怎么办?”杨洁难得的有了些慌张。
“这你大可放心,”杨滢进来给母亲请安,坐下了才慢悠悠的说:“公主送了你十二秋,十二套衣裳,她若有心拆穿你,多送你六套又做什么。而且,”杨滢的眼神在母亲和妹妹身上逡巡一边,终究说出这猜测:“公主送你的衣裳,里头为何掺着杨淑的?”
“因为公主只找到六套衣裳是带着琥珀的。”杨淑一挑帘子,捋了捋头发,笑盈盈的上前给周氏请了安,她可是知礼的人:“公主为了应景,有心比着隆庆长公主赏你十二秋,但总要有点题之所在,琥珀最好,黄澄澄的,又像是绣了秋叶在身上一般。我不过提了一句,公主便当真去寻,谁知她素日只喜欢鲜亮,总嫌琥珀沉闷,只有六套,我前儿才做了六套镶着琥珀的,用的又是上用的料子,自然要献宝。”
“你!”杨洁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杨淑,只是气得说不出话,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南音瞧见她神色不对告诉了杨淑,如今倒霉的便是杨淑,而且是倒大霉。
“请过安了,我也该回去了。”杨淑泠泠一笑,到了门口又转身:“奥对了,四妹妹,忘了告诉你,前儿府上分发丫头服,南音的衣裳却是小了,我赶着给她做了六套,你也知道姐姐是不大知道如今京中流行什么的,只好仿着先前那六套的样子做了。唔,蛮像的。”
“这个贱人!”杨淑才踏出门槛,周氏就在背后咬牙切齿的骂,胸中憋着一口气,急剧起伏着,杜妈妈赶紧扶她坐下,替她揉着。
“也罢,洁儿,那六套衣裳都扔了吧。横竖谁赏的衣裳也挡住你自己有个好恶。”周氏的意思,只叫她穿公主的六套,对外就说是喜欢这些,做得好还能讨公主一个好。
“母亲,你没听见她方才的话吗?”杨洁怔怔的低着头,却是暗自咬着牙,满眼的怒火,脑子却在飞速旋转:“她给她的丫头照着那样子做了六套,若是我不穿出去,她就会穿出去,到时被人看到了,只当我把公主赏的衣裳给了府上的丫头。”
这是打公主的脸了,更何况刚才还被公主府上的人瞧见花园里头埋着的点心,已经得罪了,再得罪一回,她可没这个胆子。
杨滢看了半日,终究起身往外走,只撂下一句话:“你们肯安生些,也就没这些事了。”
周氏瞧了一眼,终究没说什么,这个大女儿虽也是她亲生的,性子却是沉静的,全不像她。
“如今,咱们只能紧着,悄悄叫人到府上来,照着那六套衣裳,一模一样的做出来。”杨洁想了半日,终究只有这一个法子。
周氏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同安院
“她想的也太简单了!”杨淑喝了一口茶,只觉得由身而心的舒畅:“我的那六套衣裳,故意用了皇上赏的织金暗云纹蜀锦,这种料子十分珍贵,蜀地进贡宫里一年不过百匹,这还得是最好的织布娘子起早贪黑的赶出来才能大致按时侯送进来。旁人莫说是织这布,便是连这里头的银珠线都不曾见过。”
“所以,小姐才叫用死镶的法子把好些个宝贝钉在上头,她想拆下来,除非把那些珍珠宝石都砸碎了。”南音这才反应过来,先前她只是暗暗可惜,这些衣服明知道不能上身还叫用上那么些好东西,还不能拆下来:“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公主殿下给她的衣裳只有六套。”
杨淑那六套是她耍了个手段,叫自己的人一早带了衣裳出去候着,公主府的人一到,他们就跟在后面,杨淑特意把领头的春枝支走,不单为叫她瞧见花园里的事,也为了支走她才好得心应手的混肴视听。周氏喜滋滋的只顾收礼,根本没想到,公主就便是想效仿自己的姑母,
自然也会矮一层,这是皇家没摆在明面上的礼法。
“可她们就算是找上半年,终究找得到。”南音还是想不通,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下子,能起什么作用。
“不用半年,两个月足够了。”杨淑一面说,一面默默盘算着,给哥哥拿去的一千两黄金如今翻了三番。在宫里的时候,就多有宫人偷运银钱找王大户做买卖经济,都说他的货好,如今又是贩到北边,胡人最爱这个,自然收来的利钱也多。
“什么时辰了?”杨淑望望外头,天黑下来了,月牙儿斜斜的挂起来了。
“戌正了。”
“走,去安雅居。”
“姨娘,今儿叫染香跟着你,你觉着她怎么样?”杨淑有意把染香留给姨娘应付场子,一来,她在宫里待过,这种场合的应酬,能有她帮衬也能省些力气。二来,自己有心想试试她,从宫里出来,终究心里有个疑影儿,如今算是把刀把递给她,她若真心指的上,自然小心为姨娘撑场筹划。若是心怀鬼祟,自然这样场合是不会放过的,伤了姨娘的体面,也算是在这府上断了她杨淑的一只臂膀。其实自己也试过她很多次,不见她有什么鬼心思,倒像是一心一意的。
“她倒很好,今儿一天下来,她倒替我圆了好多次,背后悄悄地也替我出谋划策,都是为我好我晓得。”姨娘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辅到杨淑碗里:“我正想问你,我瞧着那丫头也是个好的,行事也妥当,又不多话嚼舌头的,又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论起来,总比别个得力,怎么看着你倒不很倚重她。”
“姨娘不知道,在宫里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总疑心与她有关,所以总不敢叫她做些亲近差事。”
“宫里的事姨娘不懂,姨娘只是觉着,你这样防着她,她绝不会无所知觉。若她真有鬼祟,只怕一早害在你身上了,哪里还会留着这么个把柄?”
杨淑拿着汤匙的手停在嘴边,这一席话一瞬间便点醒了她。其实本来就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只不过是自己身在事中,诸般顾虑,千丝万缕,反而失了判断的能力。
“多谢姨娘,淑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杨淑莞尔一笑,只觉得仿若一束阳光透过漫漫乌云照射在大地上,那般的豁然开朗。
“姨娘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是觉着若是你能多个臂膀,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这院子里,咱们本来就活得小心翼翼,能多个人帮衬,自然最好。”
“娘说的对。”杨钊打门上进来,满脸都是笑意,杨淑回头去看,正迎上哥哥的目光,那样的和煦温暖,是真正的没有一丝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