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天蒙蒙亮。
美阳城北门口,数人围拢在一起,互诉衷肠。
“清之,汝真的要亲自前去,没有人能替汝吗?”
紧紧抓住宁攸之的双手,徐超一脸不舍。
“匈奴人残暴无比,万一没谈拢,汝之命……唉”
难得有不计较出身,又有真才实学的人才愿意投靠他,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想让其做这么危险的任务。
“子高,莫要做那小女子姿态,此去某有九成把握,不用这么担心。”
宁攸之脸上风云轻淡,自信满满,信誓旦旦而言。
“小心为上,千万不可触怒匈奴人,安全第一。”
不好再说丧气话,徐超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嘱咐两句。
“知道了,某去也。”
利落的翻身上马,宁攸之双腿一夹马腹,急驰而去。
目送他消失在森林内,徐超视线转移到身边亲卫上,“在此守候,若有异常情况,立马通报于吾。”
“是。”亲卫们轰然应诺。
微不可测地点点头,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在乱世生存的根基。
眼下,徐超还有更重要的事,望向县署方向,得牢牢看住索池,不能出半点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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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阳城东北方向五里外,辕门口一杆绣着血色汉字的狼头大旗迎风飘扬,正是伪汉匈奴军驻扎之地。
忽有三骑快速接近大营,行至近处,守卫看清来人面貌,除了两名匈奴探马,另一人皮肤白净、身着粗布麻衣,不知是何身份。
中年探马面带急色,大声道:“速速开门,我有急事禀报。”
相貌清瘦的匈奴守卫不急不缓,目露好奇之色,反倒问他:“等等,你身旁的是谁?不明身份的可疑之人不得接近营帐!”
“狗日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拦老子的路,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耽误了大事,将军非剁了你的狗头不可!”
中年探马神情一厉,语气森严,恶狠狠地警告道。
两人本如日常般在所属区域侦查敌情,没想到碰到一个主动接近的晋人,来人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并说有一庄大功劳送给他。
中年探马见这人言谈举止得体大气,一看就不是凡人,遂引着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大营。
清瘦守卫见这老家伙发怒,心道不好,上次这厮将一个惹怒他的士卒活活打成残废,也未受到太大的处罚。
当下不敢怠慢,招呼同伴,迅速打开辕门。
中年探马立功心切,也懒得理他,领着晋人径直前往中军大帐。
此时中军大帐内,匈奴汉国安西将军呼延德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拿着大羊腿大快朵颐,时不时拿起酒樽一饮而尽,身旁眉清目秀的亲卫端着酒壶小心伺候。
受中山王刘耀影响,作战之时,饮酒之风无法扼制。
正吃喝间,忽有一名小校入内,抱拳禀报:“将军,探马带回一个晋人,声称有要事相告。”
“晋人?穿着如何,华丽否?”呼延德拉过亲卫的袖子,擦了擦嘴巴,微皱眉头,随意道。
小校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此人衣衫褴褛,不过……”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呼延德面露不耐之色,一摆手,制止他讲下去:“不见,拉下去作奴隶。”
“是。”犹豫了一下,小校小心瞄了一眼呼延德的神色,不敢再多言,正欲离去。
“慢。”帐外传来响亮的呼喝声。
一面貌清癯,留着八字胡,身着儒士长袍的中年男子步入大帐,作了一辑:“将军且慢,不妨见一见。”
“崔先生,你来了,不必拘礼,快快落座。”
看到来人,呼延德连忙起身相迎,见小校仍然傻傻站着,眉头一凝,大喝道。
“没听到先生的话吗?还不快去传话。”
“是。”小校慌忙应声,心道将军越来越喜怒无常,听了崔先生的话,只怕也要被责骂一顿。
“先生,昨晚可睡的安稳?”呼延德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亲切问候道。
“哈哈,将军安排的十分好,某舒服至极。”被尊称先生的崔某似想起昨夜的快乐,抚掌大笑。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呼延德摸着胡须,眼眸眯起,只剩一条小缝。
面前之人乃清河崔氏的族人,虽是旁支,但其才华横溢,呼延德多次上门,方才请他出山相助自己。
不多时,晋人在两名亲卫押解下,被带入帐内。
呼延德对其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是何人,有何要事告知于我?”
“将军,这是接待使节的待遇吗?何不先松绑?”
“使节?”呼延德轻轻念道,暗想:这人莫非是……之前已对他全身仔细检查过,看他体型消瘦,量其耍不了什么手段。
念及于此,他道:“松绑。”
“是。”亲卫应诺,解开绳索。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晋人活动一下手脚,松了松筋骨,旋即拱手道:“某乃美阳军右司马徐超麾下幕僚宁攸之。”
“是你!”闻言呼延德脸色陡然一变,手指宁攸之,疾声道。
“怎么,将军听过在下的微名?”宁攸之没想到自己名气这么大了,对这次的行动,把握不由又大了几分。
“当然听过,耳闻不如眼见,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手掌轻拍案几,借活动脖子之机,呼延德眸中悄然掠过一抹杀意。
“说吧,你有何事相告?”
“事情是这样的,索池因门第之念,一直对我主防范甚严。而新来的杨定,乃士族出身,索池对其恩宠有加,甚至为此不断打压我主。至今已过半月余,我主实在忍无可忍,现愿意改换门庭,投靠大汉!”
面带愤愤不平之色,宁攸之以愤慨的语气,道出自己的目的。
“徐超愿意归降我军,真否?”
呼延德赫然站起身,铜眼圆睁,不可思议地说道。
徐超这人,他虽未与其交战过,但是也听过其威名,作战勇猛,麾下军队战斗力极强,乃索池帐下第一战将。
现在这般强人愿意归降,自是天大的喜事。
想到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短暂的兴奋后,又觉得难以置信。
“自然是真,比黄金还真。”宁攸之口才不错,连出佳语。
呼延德希望是真的,又怕是对方计策,思绪飞转,心生一计。
笑容骤然收敛,目露森然杀气,手掌狠狠地拍在案几上:“此乃诈降之计,真当本将好骗乎。来人,拉下去剁成肉酱。”
听到呼延德的爆喝,宁攸之心中大骇,身躯微微一震,少顷,强压下慌意,故意哈哈大笑着,自觉向帐外而去。
在宁攸之快步出大帐之际,呼延德即速出声:“慢。”
“好险、好险。”宁攸之停下脚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背上浸出一层冷汗,回过头,狐疑道:“将军,莫非还想羞辱某不成?”
“本将问你,为何发笑?”
“某一笑有大将来投,将军不识货,可惜明珠暗投,跟索池匹夫一个德行。某二笑美阳城内粮草充足,若无内应,大汉军队再围数月,也无法攻破。”
宁攸之连连叹气,好生失落。
“美阳城内真有这么多粮食?”区区一个小县,哪来那么多粮,呼延德满脸不信。
“将军,可知昨夜为什么城内火光冲天?”
“不知。”
“索池匹夫为了筹措粮草,一举将之前养的三个家族通通收割,获得大量得粮食。这种事他屡试不爽,有太多人被他的名气所蒙骗。”
不知不觉间,宁攸之又爆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呼延德恍然大悟,这人怪不得能屡次抵抗大汉的进攻。不愧是老江湖,这种手法比直接抢掠高明多了。
“将军,还有何疑问?没有的话,某要上路了。”宁攸之提醒道。
“本将失误了,误会先生也,快快请坐。”
呼延德离开主位,走到宁攸之身旁,亲自将他扶至左首第一个马扎边上,让其坐下。
“将军怀疑某,乃人之常情,正常也,不知刚才之议?”
宁攸之拱了拱手,问道。
“自无不可,不知有何…?”呼延德神情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达成协议。
“等一下。”未等他把话讲完,沉默许久的崔先生,突然出声。
从一进来,宁攸之便注意到这名衣着华丽的文士,只是他一直静静地倾听着,没有说话,渐渐将其遗忘。
如今文士胆敢将匈奴主将的话打断,也未见其有多少怒色,可见文士身份不简单。
宁攸之抱拳道:“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某不才,清河崔氏,崔绍是也。”
崔绍昂首挺胸,脸上尽是傲然之色,高声报出自己的大名。
清河崔氏之名,如雷贯耳。
宁攸之闻之,不由肃然起敬,不经意主动放低姿态,作了一辑:“幸会幸会。”
“不敢不敢。”崔绍随意拱了拱手,嘴上谦虚,实则傲慢无比。
“先生,不知有何话要说?”呼延德心中微感恼怒,不敢表露一丝,温声道。
“某有话跟将军密谈,请宁使节暂时退避一下。”崔绍起身,俯视于宁攸之,以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前世有句话,你比别人强一点,别人会嫉妒。你比别人强很多,别人只会羡慕。
面对清河崔氏这种庞然大物,宁攸之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跟着亲卫走出大帐。
“先生,不知有何教我?”呼延德如他的学生一般,主动求教。
崔绍很满意他的态度,自尊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中和之前的情报,投降之事确有几分可信,为确保万无一失,某有一计,可助将军。”
“计将安出。”呼延德急问道。
“某与宁攸之一同返归美阳城,观察虚实,亲自劝降徐超。”崔绍将计谋缓缓道出。
呼延德大吃一惊,连呼不可不可,“先生怎可以身犯险,可有其他计策。”
“欲辨别真伪,最好的办法,唯有亲自一探。某受将军大恩,还未建一寸功业,这次正是好机会。”
“可深入虎口,太过危险了!古语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哪里肯依,呼延德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某乃清河崔氏族人,身后更有大汉国为某撑腰,谁敢伤某。”崔绍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见他态度坚定,又想到其中巨大的好处,假模假样挽留一番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什么,崔先生要与某一同去城内,亲自与我主商量具体归降事宜!”
面色错愕,宁攸之心中冷笑不已,经过调整,他已经缓过神来,什么名门望族,在屠刀下一个德行。
“怎么,不可以吗?”呼延德紧盯着他,但凡露出一点可疑的迹象,立马拿下。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首先得换套衣服,还有将军需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