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山,这个传闻中最凶险的地方,终于在鬼医一行人离开以后,只剩下了小药童一个人。
小药童站在清冽的河水边,一路为他们送行。他送了很远,从清晨白雾时送到日暮西山时,他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洞了,可他依旧还在送行。
他单纯的眼睛里氤氲起一层水雾,哭啼啼地看着鬼医越来越远的背影。那个远去的人,是他十多多年相依为命的师傅啊!鬼医若离开了,这世上岂不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鬼医佝偻的身体顿了顿,冲小药童挥手,高声说道:“徒儿,为师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记住为师平时教导你的。你的人生路还很长,不管以后经历什么,万不可成为恶人!”
小药童擦去脸上的泪痕,坚定地点点头:“师傅,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等你回来,你一定可以看到我进步了很多的医术!”
鬼医愣了一下,眼里滑过一抹萧索,蹒跚前行。
苏语嫣听在耳里,心里却堵得慌。因为她知道,鬼医已经没有多少天活头了,而小药童却还在眼巴巴地等他回去……他们师徒这一分别,恐怕永不复相见之日。
果树林山谷是外面的岭山与里面的分界点,当他们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元祁衍的脚步蓦地一顿,眉蹙似山。
“怎么了?”苏语嫣不禁问道。
元祁衍下意识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阵。奇怪,他刚才为什么会在这里感受到了宋清扬的气息?不,应该是幻觉,宋清扬现在在北陇,怎么可能来这个地方。
他轻轻摇头,低声道:“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他们一行四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慢慢被拉长,而在小河尽头的某块石头上,却躺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
上山容易下山难,苏语嫣和元祁衍九死一生才来到岭山之上,而他们回到北陇只用了一天时间。
高大古朴的城门耸立在眼前,城墙上站着表情严肃的士兵,满是黄土的城门紧紧闭着,方圆十里之内寸草不生,飞禽走兽不见踪影,亦无人声。
这看起来就像一座死城。
城墙上的士兵看见苏语嫣一行四人,震声吼道:“来者何人?北陇瘟疫横行,现已关闭城门,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元祁衍懒懒抬眸,从身上取下令牌,道:“大宣南平王!”
士兵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闪过一阵狂喜。南平王出去寻医这么久,终于回来了!看来北陇的百姓们有救了!
只见他大手一挥,城门旁边的三五个士兵立马上前,恭敬地打开城门。
大开的城门之后,是一条空旷寂静的长街。铺中无商贩,街上无行为,瑟瑟秋风吹,眼前尽荒凉。
鬼医苍老的脸庞刹那间愣住,眼里浮起些许荒凉。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来过北陇,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一座充满活力的城池,忠将杨家镇守,铁骑万千,百姓安居乐业。
现在,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没想到再次踏入这片土地时,看到的竟然这般凄凉的情景。
人老了,受不得太大的刺激。他强忍住胸腔的不适,慢慢走进城池。
姜瑜歌如同一只小鸟一样在前面蹦跶,左看看右瞧敲,眼里充满了好奇之色。
元祁衍的脸色有些不好,虽然他知道姜瑜歌绝无恶意,但姜瑜歌好歹是南齐的公主,第一次来大宣竟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实在是有些丢人。
苏语嫣慢腾腾地走在后面,不动声色地靠近鬼医,眼里尽是担忧与关怀。
鬼医的余光不小心瞥见她的神色,不禁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怎么,这个小丫头莫非看出他的身体状况来了?
苏语嫣倏然出现在鬼医身后,幽幽叹了口气,耳语道:“晚辈才疏学浅,但也能看出几分端倪,前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的。”
鬼医狐疑地转过头,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他看这苏语嫣无非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居然能看出他身体的问题?到底是他掩藏得不够好还是现在的人都变得这么精了?
“你倒是个深藏不露的,隐藏得比你男人还要好。”他撇了撇嘴,说道,“若不是我大限将至,我必定传授几门独家医术给你。”
苏语嫣轻轻一笑:“先生,我保护您是为了北陇的百姓,更是崇敬您的心怀天下,绝对没有半分觊觎之心。”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施施然冲鬼医福身,继续说道:“虽然我的医术并不怎么厉害,但其中自有一套逻辑规章所在。纵然晚辈愚昧,但也学医学精不可学杂的道理,先生的那套医术或许在当今天下无人可比,但那或许并不适合晚辈。”
鬼医郑重地抬起眼眸,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苏语嫣年纪轻轻竟然能有这样一番见解,便说道:“丫头,我很欣赏你,日后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去岭山寻我弟子,只能我们鬼医门能帮上你的,定会不遗余力。”
苏语嫣诧异地抬起头,她刚才那番话本来只是为了打消鬼医心中对她的戒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承诺……
鬼医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抚胡须远去。
他是活了一百多岁的过来人,见惯了风雨,他深知,在这个乱世,只要人有才能,就一定会出人头地,而苏语嫣不仅她本人颇具才干,她的丈夫也并非俗人。
以他看来,在不久之后,这对夫妻一定会成为这个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
元祁衍脚步匆忙地走在路上,他冷峻的面庞上似乎蒙上了一层寒霜,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为什么今天宋清扬没有到城门迎接他?为什么宋清扬这么多天也没有给他写信?为什么……为什么北陇的情况会这么糟糕!
街上到处躺着瘦骨嶙峋的乞丐,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涣散,似乎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不仅如此,他一路走来,竟发现街上的人急剧减少,起码比他离开的时候少了一半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