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靴子往上看,来人身形高大结实,棱角分明的脸上生着一双剑眉星目。
“没想到王爷如此勤政爱民,你躲在衙门办公,百姓们却饥饿成群地倒在大街上暴晒。”飞马使凉悠悠地说道。
元祁衍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他认得这个飞马使,此人来历不简单。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飞马使叫做夏霜刀,他是已故的宁王后人,假如他不当这个飞马使,算起来也是位正经的郡王。
但凡飞马使者,必须六亲不认,不仅要脱离原来的家族,更要更换名字,按照飞马使的典籍取名。
“你终于来了。”元祁衍深深地凝视着夏霜刀的眼睛,疲倦地倒在椅子里。
夏霜刀疑惑地挑眉,嗤笑道:“我来那都没什么好事,听你这语气怎么还很期待似的?”
元祁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一脸正经得看着夏霜刀,沉声说道:“我记得,你的爷爷宁王的封地就在北陇,虽然你放弃了郡王的身份,但府邸总归还在的,我想跟你借一点粮食。”
夏霜刀怔愣了一会儿,不对啊,明明他是来宣读圣旨的,怎么元祁衍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这事?
元祁衍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连忙解释道:“皇兄要如何怪罪我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今天再没有粮食吃,百姓就要活生生饿死了!”
元祁衍说完这话,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苍白的脸上盛满了焦灼,一向英武不凡的他,竟瘦削了许多。
夏霜刀看在眼里,脑子恍惚了一阵。在他的记忆中,元祁衍是一个铁血将军,冷面王爷,可如今却被这场瘟疫折腾成这幅模样……即便他已经脱离了宗亲,心中却还是难免泛起一丝心疼。
夏霜刀的情绪被元祁衍所感染,他思索了一会儿,皱眉说道:“宁郡王府中虽然有存粮,但最多只能够这些难民吃一顿,那过了今天又该怎么办,你又要去哪里借粮?”
“这你不必担心,王妃已经去勾月城借粮了,明日日落之前,她一定会回来的。届时,她带回来的粮食够抵个一两日,那个时候江南募捐的粮食就到了。”元祁衍一边捂嘴咳嗽,一边匆促地说道。
夏霜刀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你不会也感染了瘟疫吧?”
“有一点。”元祁衍尽量捂着嘴巴,淡淡说道,“不过不影响,还能照常处理政务。”
夏霜刀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在路上看到北陇四处都是民不聊生的模样,本来非常生气,可他现在发现他错了,元祁衍一个爵位在身的王爷,竟然熬得感染了瘟疫,或许,他已经尽力了吧,如果换成别人,只怕情况会更糟。
“虽然,你的心中全是北陇百姓,但是,我仍然要说一下,陛下对于北陇发生暴乱的事情非常震怒,他已经决定削去你的爵位,倘若你半个月之内还不曾解决这件事,陛下会把你降为平民。”夏霜刀不忍地说道。
元祁衍因咳嗽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愣了一下,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逐渐蔓延全身。他虽然已经猜到皇帝这次会重罚他,可他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无情……
“我知道了。”元祁衍冲夏霜刀轻轻笑道,“不就是一个削爵位的圣旨么,居然还动用了飞马使,皇兄也真的是看得起我。”
夏霜刀慢慢解下身上的圣旨,将它放在元祁衍的桌上,而后,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公堂。可不管他走了多少布,回头看时,元祁衍总在伏案批改公文。
其实瘟疫时期并没有什么案件需要处理,只不过元祁衍觉得,现在北陇没有知府,等他走了之后,新来的知府什么都不清楚只怕会越搞越砸,所以,他要制定一系列瘟疫结束之后的发展政策。
即便夏霜刀走得很慢,但他终究还是要跨出门槛的。他看着元祁衍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其实,陛下本来没想重惩你的,他知道边关有多艰苦,可元旌泽却在一旁煽风点火……为了此事,驸马和元旌泽甚至当场吵起来了。”
元祁衍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飞马使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他们必须强迫自己不闻不听不多言,夏霜刀帮他送粮食已经是破例了,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说出此话。
夏霜刀自己也深觉不妥,他颓丧地叹了口气,算了,总之今日已经破例了,不如再多说几句!
“南平王,你的智谋才干远胜元旌泽,甚至比陛下还要多出几分。倘若……倘若你有朝一日肯救万民于水火,我元祁意必定第一个跟随!”
夏霜刀激动到连他的本名也说出来了,看来,他早就不想做这个飞马使了,他对当今朝廷失望至极!
“呵,还救万民于水火呢?如今我自身都不保了。”元祁衍低低一笑,继续伏案工作。似乎,皇位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抹浮云。但在那一刻,夏霜刀却仿佛看到了真正的王者之气。
太阳从西边沉了下去,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但,仍然天怎么黑,仍然掩盖不了北陇遍地难民的事实。
“爹!你醒醒啊爹!你不要睡好不好!爹!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一名清瘦的小男孩趴在一位男人身上放声大哭。
男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苍白。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但凡有一粒米,他都留着给儿子吃了。
男人艰难地转动眼珠子,他抬起僵硬的手,颤颤巍巍地扶上小男孩的脸庞,虚弱地说道:“真……真好,你还活着。儿子,你……你要好好活下去啊,知……知道了吗?”
小男孩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睁开的一丝缝隙中,透露出来的却是绝望。他满脸泪痕地扬起头,哽咽道:“爹,你再撑一会儿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听说,我听说粮食很快就要到了!”
“你……你听谁说的?”男人强行吊着一口气,声音虚浮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