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几天刚刚转学过来的,只听说岭南高中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校规,给予学生很大自由发展空间。”男学生走近了些,保安看到他胸前整齐佩戴的姓名卡确实崭新,犹豫了一下,还是劝说一心想返回教室拿练习册的学生:“张守迪同学是吧?你那么重视学习很好,不过别不信,自从那件事以后,胆子再大的学生都不敢违反禁足令。”
张守迪蹲下身,抚摸着还在疯狂吠叫的小狗,小狗猛一转头就准备对着守迪手指咬上去。守迪敏捷地一掌拍在小狗脑袋上,大爷紧张地带着被打得瑟瑟发抖的小狗离开。嘴里絮絮叨叨着:“真见鬼了,岭南高中这学校怪不吉利的,小旺,我们走。”
没有半点光亮的岭南高中,在夜幕下如幽灵般伫立着,风呼呼穿行在空寂的走廊上。走廊里回响低沉的可怕声音,不断重复着“你违规了,你违规了”。由于突然响起的诡异声音,向天台而去的脚步变得更加匆匆,被什么绊倒的声音,姓名卡掉落的声音,手掌被铁制姓名卡刺破的疼痛,嘤嘤的哭泣声。漆黑一片,有物体挣扎着挪动,摸索着,站立起来,继续向天台走去。初升的月亮洒落在天台上,穿一身整齐岭南高中校服的女生使劲抹去脸颊的泪珠,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向夜空伸出手:“很快就能抵达乐园了吧?”
守迪还在校门口和保安讨价还价,保安还在教育这个看起来斯文的男生突然对别人的小狗动粗是不对的。
“啪”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沉闷惊心。“好像是学校里面,教学楼那边传出来的。”守迪脸色也苍白起来,眼睛直愣愣望着学校大门内。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那么沉重撞击地面的声音,甚至,似乎还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保安颤抖着手,还是在守迪的催促下打开了学校大门。教学楼前方,一个以奇怪姿势扭曲的女学生,眼睛圆睁着,不断冒出血液的嘴巴还带着浅浅的笑容。“苏雅!”守迪突然失控地大叫起来,不顾一切地抱起地上满身鲜血的女生呼唤着。
教学楼里似乎还幽幽传出“你违规了”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学校里?”保安紧张地寻找手机报警,此刻每做一个动作,每说一句话,都和努力忘记的记忆画面重叠着。
“和一年前的夜晚,完全一样。”保安无力瘫坐在地,女学生的血液还在流动着,越来越靠近,那些血液还散发着热度。
一年前的夜晚,因为好奇心而违反禁足令潜入学校的学生,坠落在教学楼前。要是那晚没和妻子大吵一架,打算偷偷跑到学校过夜,就不会目睹那样的惨剧。保安记得那时自己像现在这样瘫软在地,教学楼里也像此时一样传出低哑的声音:“你违规了”。只顾着逃跑,连报警电话都是半路才反应过来打过去的。
封锁现场调查的时候,在岭南高中违规公布栏,一直都是空白一片的公布栏,粘贴了那名学生违反学校夜间禁足令的通告。
惩罚不是记过,也不是退学,而是:死。
谁也不知道那张打印的通告是什么人粘贴的,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对那名违规学生执行残酷惩罚的人。
一年来岭南高中第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苏雅冰冷的身体没有保持坠落的原状,让公安人员有些不满。保安无辜地摇摇头,伸手指向角落里的少年。守迪毫不顾忌校服满是血迹,把脑袋埋在手臂间,直到公安人员拍了拍他肩膀。
“你认识她吗?”
“我们是刚刚一起转学的。”守迪抬起脸,脸色虽然苍白,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围绕着苏雅尸体的人们,“她在原来的学校,偷了钱,被勒令退学。她是好胜心那么强的女孩,一直是最优秀的。”
守迪记得,在那所聚集优秀学生的重点高中,苏雅喜欢在明亮的图书馆里一本一本借阅。她阅读的速度总是那么快,以致每次都被她抢在前面借走了书。成为胜利者,站在最高处,也许就能看到她的乐园。
那么骄傲的女孩,怎么可能忍受成为小偷而被赶出学校。从最高的乐园跌落地狱深渊,对苏雅来说,生不如死。
苏雅的姓名卡在通往天台的楼道找到,小铁片制成的姓名卡上有些污渍,仔细看清楚才发现是已经凝固的血液。
“大概在这里摔倒了。如果是自杀,应该不会那么匆忙,摔倒弄伤自己。你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公安人员一路分析着走向天台,回头向保安确认。保安使劲点头,声音瑟瑟发抖:“那个声音好像说着‘你违规了’。”公安人员仔细搜索教学楼,除了苏雅的姓名卡,没有其他可疑发现。那个奇怪的审判声音,是哪里传来的呢?难道岭南高中真的是受到黑暗诅咒的学校?
一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人们忘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血案,坚持将守迪送回家的保安苦笑着安慰这个亲眼见到同学惨死的男生:“一年前的事情到现在都没结果,现场同样没有证据。那是不可触犯的校规吧,总有一些规矩是不能触犯的,这些孩子太无知了。”保安感慨的声音渐渐远去,摩托车的照明灯光也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
“岭南黑夜的违规审判者吗?”是谁订立了这样的校规,只属于黑夜的规定,也是岭南高中学生唯一不可触犯的校规。守迪在家门口呆望着宁静的街道,又往厨房敞开的窗口探望,确定母亲在厨房洗刷碗具,才小心翼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守迪忘记了饥饿,趁着没有惊动厨房里的母亲,快速跑进房间脱下一身血衣。使劲塞进袋子里,藏进柜子底下,心里盘算着等到半夜再带出去扔掉。母亲敲了敲门:“晚饭在同学家吃饱了吗?我还给你留了点。”
打开房门,白炽灯照耀下,母亲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仅仅这一年就够烦心了。现在自己又固执地转学到岭南,守迪知道母亲心里一定难受。“那我再吃点吧。”守迪从母亲手里接过饭碗,每盘菜肴都是满满的。
“看我这记性,每次都记不住,老是算上你哥哥的份。”母亲茫然失措地望着满桌子的菜,歉意地对久久没有举筷的守迪解释。
母亲每天都烹饪的红烧鸡块,番茄炒蛋,都是守迪最讨厌的。而且母亲连自己对鸡蛋过敏都忘记了。“哥哥的死,也许真的是违反了岭南高中的夜间禁足令。”赌气似的咀嚼着番茄炒蛋,守迪这样猜测着。
没有人能够理性地接受这样的结论,母亲悲伤的泪水扑簌打落在饭桌上,突然抓住守迪的手请求道:“虽然我反对你转学到岭南,但既然你坚持转学到那里,就弄清楚你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吧。我绝对不相信是夜间禁足令害死你哥哥的。”
守迪紧咬着嘴唇,清亮的眼睛里水汽氤氲,还是努力忍住了泪水,点头答应母亲。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多优秀,拿到多少个满分,母亲永远都全心倾注在哥哥身上。她为哥哥的小顽皮而露出笑容,为哥哥不好好读书而落泪。
一年前的那晚,母亲像往常一样准备了红烧鸡块,番茄炒蛋,盼到的却是哥哥冷却的尸体。守迪代替母亲揭开白布,伸手覆上哥哥被地面撞击得有些不堪入目的脸上圆睁的眼睛,他溢满血红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哥哥?在黑色的梦里,守迪看到了自己当时的表情,嘴角分明是嘲讽的笑意。慢慢伸手,想让哥哥闭上还圆睁的眼睛,永远地闭上。母亲的笑容和泪水,他就再也看不到,那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件坏事情。因为喜欢红烧鸡块和番茄炒蛋的并不是哥哥,而是早逝的父亲。母亲眼里看到的,不是守迪,但也不是哥哥,而是意外去世的父亲,她深爱的丈夫。
手掌下哥哥的眼皮在跳动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张合着,充满怨恨的声音从他身体深处传出:你也是违规者,你们都是违规者。来不及缩回的手就快被哥哥淌血的手抓住,闹钟刺耳的声音把守迪带离黑色漩涡。
清晨干净的阳光照亮了屋子,守迪抹去额头的冷汗,自己想要的都会得到,坠入地狱的是别人,通向乐园的就会是自己。
岭南校园广场安静得让人发慌,往日就是到了上课时间,男生女生们也三三两两散落在广场操场上嬉闹玩耍。教学楼里倒是热闹非凡,尤其是违规通告栏附近。守迪簇簇眉头,一年前哥哥不明坠楼后,第二天岭南高中违规通告栏上就粘贴了对他的处罚公告。
那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嘲笑议论着吧。
“还说是重点高中的优等生,连校规都不遵守,活该啊。”苏雅对他们的嫌恶,总是写在脸上,这让岭南高中的差生们感到不满,在苏雅眼里能够看到他们真实的面貌。他们信奉玩乐放纵才是最高的精神享受,但苏雅的存在否定着他们的人生价值。
嬉笑嘲讽的学生们发现挤进人群里的守迪,冷眼打量着同样从重点高中转来的守迪,一身整齐校服的优等生模样,仿若第二个苏雅。
“喂,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小心跟她一样。”头发烫染得夸张的男生敲了敲公告栏上粘贴的通告。
苏雅再次被判定为违规者,只是这次的惩罚不仅仅退学,而是:死。
在允许学生早退迟到,旷课,挂科,喝酒抽烟的岭南高中,苏雅就算再次成为小偷大概也不会被退学,却因为违反夜间不可留校的禁足令被判处死刑。原重点高中优等生因被退学而在岭南高中离奇死亡,让那所无情赶走苏雅的重点高中名誉受到影响。一想到这点,守迪就觉得苏雅死得有价值。
守迪平静地移开烫染头发的男生拽住自己洁白衣领的手:“该下地狱是你们这些一无是处的人。”被守迪恶言相对的男生愤怒地加大力气重新拽起守迪衣领,高扬另一只手准备给守迪一巴掌。
低哑沉稳的声音喝住准备动手的男生:“够了,都别吵,回教室准备上课。”几乎不离开办公室的校长第一次出面干涉学生之间的纠纷,嚣张的男生愤愤地推开守迪,带着一帮伙伴高声咒骂着离开教学楼,向校门口走去。学生之间低声议论着“儿子要惹祸的时候校长大人才会出面管理”。守迪心中不屑地想着,原来是校长的儿子,难怪那么蛮狠跋扈。
守迪探口望着走向校门口的一群人。保安上前询问劝说的时候,被烫染头发的男生使劲推搡,一下跌倒在地上。那颗烫染的脑袋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举起手中的大石头恐吓保安,转过去一下砸在校门锁头上。望着径自远去的学生们,保安捡起掉落在地的锁头,无奈地摇摇头。
“校长,所谓的‘禁足令’,不能撤销这项校规吗?”守迪快步跟上制止了儿子生事就转身离开的校长,小心试探着。
校规是为了规范学生日常行为,岭南高中白天的校规根本没人遵守,也没人对违规行为作出处理。唯有夜间的奇怪校规,放学后禁止在学校停留的规定生效了。
校长摇摇头:“禁足令是不可撤销的校规,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束缚着岭南高中。”不依不饶地跟着校长到办公室,那本翻开的校规校训手册里,第一条校规特别用红色写着:岭南高中夜间禁足令,所有人员一律不得夜间留校,违反者将受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