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亲这样的人,我一向是厌恶极了的。
所以有一次趁着他还在家的时候,我便主动对他发起了进攻,挑起了我跟他之间的矛盾。
那段期间恰巧流行手枪,是那种假的手枪,却也能够射出假的子弹。
在我的印象里,那假手枪单从外观看上去,似乎和电视上所播出的真手枪并无二致。
它所承载的,乃是比芝麻粒稍大一些的黄色圆子弹,把黄色圆子弹嵌入弹夹中,每次开枪都能有“砰”的一阵声响,而且听声音就知道威力还不小。
我当时买了一把玩,本是用来射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后来一想到父亲恶劣的行径,又不免把矛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当初年龄尚小,只知道率性而为、顺心行事,便没有什么顾虑,更没有想得太多,还在家中的时候,那拿起手枪“啪啪啪”的朝他射击。
我虽然没有被击中过,但我仍然清楚,子弹打在身上,确实疼痛无比。
父亲也因此惨叫连连、呻吟不断,但是结果显然易见,按照他的暴脾气,肯定没给我好果子吃。
父亲于一瞬间横眉怒目、青筋暴起,当即就“啧”了一声,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洞若观火的眼神寸步不离地盯着我移动的方位,而且还毫不间断地从中向外散发出一缕又一缕气势汹汹、势不可挡的腾腾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对我大打出手、拳脚相向。
我则是站在门后,随时准备抽身而退。
父亲板着一张冷漠无情的脸,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摊开掌心的手挡在面前,并火冒三丈、义愤填膺地厉声呵斥道:“你干什么?!还敢打我?你马上把枪给我放下,不然信不信我揍死你!”
对父亲的言语,我自然是不听的,我心里只想着为自己和母亲报仇雪恨,谁叫他的品行如此败坏、行为如此不端呢?
期间母亲虽然同样规劝过我,让我不要把枪对着人打,但我偏偏要违背她的意思。
父亲越是叫我把枪放下,我越是要乘胜追击、趁热打铁,非要叫他尝尽苦头不可。
然而他的耐心总归是有限度的,随着我接二连三地开枪,父亲总归是沉不住气了。
他起身就又大步流星地向我快步疾走而来,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一如之前冲过来掐住我的模样。
我吓坏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就跟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身子有一阵明显的抽搐,进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不给父亲丝毫的可趁之机。
但是按照父亲这火爆脾气,又岂能轻易放过我?
他二话不说就追出门去,一面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火速追赶,一面辞气激愤地怒斥道:“你还打?你别让我抓到!要是让我抓到,你看你怎么办!”
父亲虽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追上我,可那一路赶来,到底都是用走的,只不过是比寻常人等走得快一些罢了。
要论跑这门体力活儿,我这种不经世事、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是最擅长不过的。
于是我一边向前奔突前行,一边时不时地回头打他一枪,引得父亲勃然大怒、大发雷霆,好在他迟迟追不上我,硬是追了我一里路都无果,最好也只好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父亲放我一马后,转战村民中心和那帮人打牌。
我见他没追上来,又寻思着弹夹里的子弹不多了,便也没再为难于他,于是趁着他跑到村民中心的这段时间,赶紧偷偷摸摸地溜回了家里。
我一回到家中,反手就把门给关了上,以此断绝父亲的后路,以为这样就能永远把他关在外面。
只可惜事实证明,那个时候的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我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赶回屋里,看到母亲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黯然失色、提心吊胆,紧绷着的脸上就连细皮嫩肉都在瑟瑟发抖,从头到尾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母亲看到我平安归来,就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似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进而凭借一个箭步蹲到我的面前,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颊,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地提醒道:“满满,你不能打爸爸,知道吗?”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打他?”我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想当无辜的模样,进而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他都这么坏了,你还总是帮他!”
母亲暗自啜泣了一声,在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过后,才有条有理地以理服人道:“满满,你不知道,爸爸对妈妈坏点没有关系,可你拿枪打他,会惹爸爸生气的知不知道?爸爸生起气来很恐怖的!你也不是没有看到过。他气起来,会打你的啊!”
“他打我,那我就打回去!”我义正词严地放下狠话道,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可母亲的心里比我清楚,我这般无所顾忌地逞英雄,实际上也只不过是自掘坟墓、自取其辱罢了。
“你怎么打回去?”母亲直击灵魂地拷问道,“他人这么大个,我家满满还小,打不过他的呀!你爸爸就是个疯子,癫起来谁都不认。你要是不乖一点,妈妈可怎么活啊?”
“我已经很乖了!”我憋屈道,“是爸爸太坏了!他比我还不乖,你都不去说他,反倒过来说我……”
我说着说着,竟还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随即便是更进一步地嚎啕大哭,任凭白花花的眼泪犹如倾盆大雨般一泻而下,沾湿衣襟和苍茫大地。
我哭倒不是因为母亲责骂我,而是自己分明做了正确的事情却还要遭受她人的指指点点,觉得委屈冤枉,这才突然哭了起来。
“满满不哭……满满不哭……”母亲温柔似水地夺走我手里的枪,把它放到桌上,进而把我抱了起来,在客厅内来回走动,并富有耐心、有条不紊地安抚道,“妈妈没有说你,妈妈只是说让你不要去惹你爸爸,不然你会给他打的嘛。”
此时的我已经哭得有些撕心裂肺,便是直接对母亲的安慰之语充耳不闻,仍是自顾自地涕泗横流、老泪纵横。
“满满乖啊……满满不哭……”
就在母亲极力哄我的时候,不速之客到底还是不请自来、登门拜访。
“阿柔,快把门打开!”
我听得出来,那是父亲的声音。
他正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在外面叫唤。
我知道像父亲这样的粗枝大叶之人,向来不会带钥匙,故而以为只要这样把他关在门外,我和母亲母子二人就可以没有顾虑地相依为命,无忧无虑地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谁料我和母亲之间,竟是出了一个叛徒。
母亲听到动静,抱着我就要去开门,虽然我已经在哭哭啼啼的同时极力劝阻,让母亲不要开门,可母亲非但不听,还试图反过来说服我给父亲道歉。
我一度以为母亲是黑白不分之人,又岂能如她所愿?
于是乎,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打开房门,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哭得更加厉害,一下子就吸引了父亲的注意力。
父亲一眼就盯上了我,愣是没给我好脸色看。
母亲正打算哄我,可父亲却是抢先一步地厉声质问道:“你哭什么?还哭?人都给你吵死了!马上停下来!别哭了!”
母亲见状,顿时就慌了神,连忙抱着我上上下下地起起伏伏,并神色慌张地安慰道:“满满乖呀!满满不哭!”
我因为觉得委屈,就是止不住地连声啜泣,不管母亲如何安慰,我都始终是停不下来。
谁知这连绵不绝的哭声竟是搅得父亲心烦意乱、不得安宁,父亲一气之下,不由分说地就把我从母亲手里抢了过去,并高视阔步地往外行进,也不知要把我送到哪里,只知道他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还哭!还哭!你还哭起来!我马上就把你扔掉!”
父亲三步并作两步,目标很是明确,一直把我抱到了村中聚满垃圾堆的公共厕所里,之后就把我丢了进去。
不过出于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父亲到底是用哪种手法丢,是抛出去还是甩出去,是用力摔下还是轻轻放下,是扔到坑位里还是外面地上,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以至于我长大之后外婆也时常拿这件事情调侃道:“你小时候不乖,被你爸爸扔到茅坑里……”
事后是母亲重新把我抱出来的。
母亲看到我被扔到茅坑里的时候,便是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顿时心如刀割、万念俱灰,曾极力劝阻父亲适可而止、别这样做,可母亲区区一届妇人,又岂能拦得住乖张跋扈的父亲……
她能在第一时间把我捡回来,已经实属不易了。
即便是在母亲重新把我抱回家里以后,也还是可以听见父亲不断念叨道:“你还把他抱回来干什么?我不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