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索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像是浮萍一般飘荡在小溪上时,耳边听到了那清脆甜美歌声。
那时候听不懂意思,只觉得声音悦耳,亚索觉得自己是寻着那歌声而飘到小雏菊那里去的,那时的小雏菊是美好的,人们总是会无意识的追寻美好的东西。
而现在,小雏菊的生气与灵动在一场变故之后,被抽干了,剩下的只有空洞与麻木,那美好留在了昨天。
小雏菊终于看到了大叔,如果不是因为脸上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疼,小雏菊真以为是在做梦。
一直到再一次听到大叔那濡糥醇厚的嗓音之时,小雏菊才算是真正的“醒”了过来。
“不用再怕,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一层水汽朦上了小雏菊的双眼,泪珠像断了线一样,滚落下来。
少女抱住了这个中年的男人,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也是小雏菊,第一次哭了出来。
如果小雏菊在这么憋着,保持那种失神的状态,那么她的精神很可能会出问题,这才是亚索最担心的事情,这也是为何亚索要上那小秋山的原因,他要斩了小雏菊的心魔。
整个春满楼,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少女的哭声显得与场间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敢说话,因为那个被少女抱着的男人,身上像是有什么寒气冒出来一样,本是活色生香的楼子里,凉风飕飕,让人打寒颤。
小雏菊哭了好久,亚索看着少女,只觉得那滚烫的泪水比酒还要烈,于是剑心也烈。
亚索一直觉得杀人其实只是一个动作,有时候并不需要杀气,杀气太多会扰乱剑心,亚索觉得不喜欢,所以他杀人尽量动剑不动心。
亚索只有在杀想要杀的人之时,才会那动那杀气,动那剑心。
比如莫师兄,比如伤害过小雏菊的人。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的亚索,才是最危险的,这种危险一眼便可感知,亲身才能体会,就像春满楼内的这么多人。
小雏菊哭着哭着便累了,然后睡了过去。
亚索环顾了一眼四周,没有一个人敢与其对视,宋妈妈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如果说刚才余春娇给她的是一种上位者的压迫力,那现在亚索给她的是一种死亡的威胁。
余春娇皱了皱眉,说道:“不要冲动。”
陈独身一直在看着小雏菊,他只是觉得小雏菊一定很伤心,然后他也有些伤心,他与亚索说道:“善恶有主,仙师慎行。”
宋妈妈过来焦急的说道:“这姑娘在我楼子里是清白了,我除了喜欢嘴上说她几句,可从来没有饿着或者打过她!”
宋妈妈开始流汗,她本能里觉得如果不解释清楚,今天这整个楼的人都。。。
亚索沉吟了一会,他根本没有去听周围人的说话。
他一直在想着小雏菊喜欢唱的俚歌,想着,想着,然后自己也轻轻唱了起来。
“衣裳如云,皂儿俏,跳小马,过小庙,白藕莲心,郎君妙儿妙,真是妙。。。”
男人的音调有些生疏,但这俚歌从他嘴里唱出来之后,并不难听,有些沧桑,也有些无言以会的悲伤。
亚索觉得唱着小雏菊最喜欢唱的歌,她能够睡得安稳一些。
于是这个中年大叔抱起小雏菊,把她背在背上,就像自己第一次被少女背在背上一样。
歌声和背影,那么熟悉,也那么相似。
陈独身看着离开的亚索,心里泛起异样的情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亚索的另一面,这一面陈独身并不讨厌,他觉得也许这是一个有着很多故事的男人。
男人这种生物总是男孩崇拜的对象。
徐春娇看着这样的亚索,听着这样的歌,目送着这样的背影,眼神复杂了许多许多,她也有异样的情绪,只是这情绪更像是情愫。
徐春娇三十余年来的人生中,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配的上她,而今天,她看着这样的一个男人,觉得好奇怪。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呢?
既锋利,又温柔。
好奇,往往是一个女人想要了解一个男人的开端。
。。。
。。。
小雏菊从床上醒来,带着慌张的情绪,只是当她看见亚索就坐在那里的时候,这慌张渐渐不见,这双眼睛很是疲惫,但好在没有了之前的空洞。
“我想要去一个地方。”
亚索没有问小雏菊想去什么地方,当小雏菊带着亚索来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亚索有些意外,然后了然,他想:也许早一点让她长大也不错。
亚索在成长的过程中,只记得一件事情,那就是杀人。
他杀过太多的人,大多已经不记得长相,太好的记忆不应该是一个杀人者需要具备的素质。
忘得越快,杀的就越快,剑也能最快。
所以亚索觉得,也许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当中,杀人才是能让一个人很快的成长起来的方法。
亚索带着小雏菊进了王员外的大府,然后轻轻的关好了门。
。。。
陈独身和徐春娇在一起。
他们知道了亚索去的地方,陈独心问了徐春娇一个问题,说道:“春娇姐姐,你说当真是这个世道坏了,还是人坏了?”
他们俩的关系亲近了很多,从徐春娇要陈独身喊她姐姐的时候开始。
徐春娇看着雕花木门,打趣了一句:“你这小道士,想的问题未免太多了一些,但你一定要记住一点,这个世道,只有活着,才是最好!”
陈独身觉得徐春娇说的很对,又说的哪里不对,这时,他觉得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黄粱道念也要开始蠢蠢欲动。
徐春娇没有注意到陈独身突然之间的木讷,她就像是自言自语,轻轻诉说:澄清啊,以后不要老是想着做一个老好人了,这个世道本就没有那么澄清。。。”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
亚索轻轻的打开了王员外家的大门。
小雏菊脸色很苍白,苍白之中又泛着不自然的红。
一出大门,小雏菊再也没有忍住,弯腰吐了出来,她吐了好久,本来就空空的肚子只剩下青色的胆汁了。
小雏菊吐完之后,那抹属于少女的眼睛,多了一种坚毅,残酷的色彩,这双眼睛像是经历的故事太多,太快,导致没有定下“性”来。
但好在有了生气,只要了生气,那才能算一个活人,那么这双眼睛今后要活成什么样的人,也只有此刻的小雏菊自己知道。
小雏菊的衣袖上有血,鞋底与鞋面也有血,手腕上也有血,那向下而生的刀疤上也洒了血。。。
猩红的血,恶心的血,别人的血。
小雏菊浑身都是血,变成了小红菊。
小雏菊觉得又累了,她对着亚索轻轻说道:“叫花子大叔从小家里就穷,一家人从来就没有吃饱过,他其实还有个弟弟,只不过有一次因为实在太饿而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被活活打死了,叫花子大叔对打死弟弟的那人根本恨不起来,甚至连那人的长相也都忘记了,他告诉我,想要恨一个人必须得具备恨一个人的能力,叫花子大叔觉得自己是个窝囊汉,不敢,也没有这种恨人的能力,于是他在自己的父母死后,成为了一个讨人嫌的叫花子。”
天上有一只鸟在飞,小雏菊抬头看着这只鸟,露出了微笑。
亚索了解这种微笑,当一个人悲伤到了极致,也许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哭,而是笑。
小雏菊接着轻轻的诉说着:“亚索大叔,你看那叫花子大叔是不是像五十几岁了的样子,我告诉你哩,他其实才二十二岁,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但是我还是喜欢叫他大叔,就像叫你一样。”
这是小雏菊,从疾风村出来之后,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亚索安静的听着。
“叫花子大叔每天盼望着能够吃饱肚子,他的家里也是想着兄弟俩能够吃饱肚子。”
说道这,小雏菊轻笑了起来,“然后他们父母帮他们取了一个特别有趣的名字,他的弟弟叫做余钱,而他叫做余米,有余米之后就有会有余钱了,吃饱了肚子就能攒下取媳妇的钱了,真好。”
“余米,余米,亚索大叔,你说这个名字和你比,哪一个更奇怪?”
亚索摸了摸小雏菊的头,说道:“都奇怪。”
小雏菊把头埋进了亚索的胸膛中,她的脸模糊了起来。
“可是就是这么奇怪的余米大叔,每天都会帮我洗一次被褥呢。。。”
“怎么就死了呢。。。又死了呢。。。”。
一声剑的叹息,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