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扣你操行分数么,逃课生?”
我揉着被英语书砸疼的脸从长椅上爬起来:“你不要那么入戏好不好?”
“没办法,谁叫我向来比你敬业。”这样大言不惭回答道的杰比从长椅后面绕过来坐下,“啊啊,实在是好无聊,怎么没有什么人跳一跳楼来活跃下气氛呢……”
“你就那么想叫读者误会你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侦探么?”
“我现在可是羽生学园高二(3)班的英语老师,不要忘记我的身份,诶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又忘了。”
“……”
“哦,出木杉岚,我想起来了!嗯,就是这名字!”
我冲正向我眉开眼笑的杰比咧开嘴角,一字一顿地说:“杰比斯,其实自打我认识你起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是什么?”
“为什么像你这种早该下地狱一万次的人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啊!”
“因为我和你一样把给别人找麻烦当作自己的生存意义。”说着他故意板起脸做伤心状,“难道你不喜欢我给你起的名字?明明很好听嘛—我可是费了好半天工夫才起好这么有意境的名字的!”
“对,你随手翻了一本《哆啦A梦》,起这名给我用时不到两秒钟。”
“和作者给你起名也没差多少啊。”他满不在乎,“说起来你那边有什么进展么?”
“自然是零。”
杰比没有继续接茬,而是向不远处扬了扬下巴,我看过去,羽生健太正和几个同班的男生从体育场走出来,说说笑笑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处于操场另一端的我和杰比。
“简直是无从下手,真是麻烦啊。”
“少说这种话,你这不负责任的薪水小偷。”
“我们竟然要从这么一个看起来完全无辜的少年身上寻找突破口,难怪我最近总有种身为反派的感觉。”杰比斜了我一眼,“喂,这样会影响故事的收视率吧?”
“是错觉啦,‘谁比较强势谁就像反派’,这是普遍存在于大众之间的理解误区。”我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老师,上课了。”
我和杰比是在4月7日的傍晚抵达青森的,一路上我问了好几次关于他这趟日本之行的真正目的,他却总用一套连三岁小孩都说服不了的托辞来敷衍我:“反正就是从羽生家那里取回点东西而已,你我只是去那学园重温几天高中生活,没什么损失的……都是上面的命令嘛,我也没有办法。对,你应该和我一样理解工薪阶层的艰辛,哦这个墨鱼丸很好吃,你要不要……不要瞪我呀,我也是有苦衷的,不过印象中你也不是什么工作狂嘛,更何况这次根本就用不到你出手,所以放轻松点,就当这次青森之行是休假好了。”
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杰比决不会有那么好的兴致把我特地从东京揪到青森只为叫我呼吸下新鲜空气。不过眼下我也的确没什么工作要做,有的是时间,所以在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前提下陪他玩玩倒也无妨——虽然这种想法在不久后被证实为大错特错——可在当时,我可是放心了不少,在身边红发少年一边大嚼着墨鱼丸一边嚷着“这可是我第一次乘坐传说中的新干线”下,拄着下巴把头扭向了窗外一望无边的町野于心里默念,目的地是青森。
如果说日本有哪个地方我最不想去的话,青森可以排第一。
我在英语课堂上咬着笔盯着黑板发呆,现在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随杰比一同潜入了这所学园后才慢慢发现自己根本不止上了一个当,我的身份被杰比安排成了归国转校生出木杉岚,而他却摇身一变成为了这所学校的英语老师杰克斯·金。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做高中生?你之前可没说自己要做老师!”之前我一边愤恨地穿着羽生学园的制服一边问他。
“这样咱们俩才方便分头行动嘛,不然实在太引人注意了,你说是不是?”
是才有鬼!为什么不让我悠闲地当英语老师你来做这个该死的高中生?但我还是忍住没冲他这样回吼,因为我太清楚他会用“我只是想叫你体验一下美好的高中生身份而已呀!”之类的话来搪塞,那样更会没完没了。
“另外我一直觉得金(King)这个姓很好听嘛,”他冲我炫耀地挥着名片,“你去年搭乘‘爱卡提莉娜’号时难道没有冲大海高喊一声‘I’makingoftheworld’么?”
“我那时候一上船就到处找地方睡觉忙着倒时差,谁还有那精力去喊什么‘我是世界之王’啊。”
“那有可爱的女孩子出现在你房间里是怎么回事?”
“哪个女孩子?”
“不要装傻!难道你在那艘船上成功搭讪了不止一个女孩子?喂,你到底把工作看成了什么啊!你当自己是詹姆士·邦德么!?”
“……你说的是接了你电话的橘真绫?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等等,为什么我要为这种无聊至极的东西解释,于是我烦躁地挥了挥手,“不要扯那么远,总之对我而言,只要你不化名为‘杰斯’(Jay—Z)叫什么都无所谓。”
杰比一副坏笑的表情:“是,风·贝宁顿(Bennington)先生。”
这是个除了当事人以外别人很难听明白的冷笑话——我喜欢的摇滚乐队LinkinPark的主唱之一叫ChesterBennington,而Jay—Z则是我最讨厌的说唱歌手,所以我和杰比才会偶尔交换诸如此类的无聊对话。
……的确是很无聊。
不过想起来,我和杰比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似乎到现在还没问过我到底姓什么……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了。
本来潜入这座位于日本青森市的羽生私立学园是身为美国国家安全局(NSA)一员的杰比的任务,但是“由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杰比语)使得他暂时不能实施任何行动,不过这男人倒是完全没有重拟任何作战计划的意思,只是坐在我家的榻榻米上一边翻最新期的《少年JUMP》一边以“这漫画不错,就是主角有点傻”的口气说:“风,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把目光收回正站在讲桌前眉飞色舞地用地道的美国英语讲着日本风俗的老师身上,他一改平日夸张的HIP—HOP风格,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自入这所学校以来,他的右眼下就一直贴着OK绷,不知情的女生们总喜欢在课余时间里关切地询问他的伤情。然而只有我知道,他只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掩饰自己的古希腊文刺青,他自以为是项伟大的发明,之前还贴着OK绷得意地指着脸问我:“喂,我现在是不是有点为人师表的感觉了?”
我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他一番之后说:“唔,现在的你的确很像一名为家庭暴力所深深困扰的上班族。”
这时我邻桌的一个男生被杰比点到了名字,我转过头去,羽生健太身后的一名男生站起身读着课文,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看,杰比那个所谓的“某种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到底会是什么?NSA怎么会与羽生家有关系?那么换个角度想,能够和NSA扯上关系的条件是……
“出木杉君,请接着读下去。”
听到杰比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哈?”出了声,紧接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根本就没留心听课文,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到底读到了哪里。于是我一边站起身一边用最恶毒的言辞暗暗诅咒杰比。
“13页第7行。”这时邻桌传来了声音。
我对悄声告诉我的羽生健太投去感激的一瞥。
英语课之后是数学课与古文课,期间我一直痛苦地趴在课桌上做濒死状,无聊的时候我就去偷瞄羽生健太,他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本以为作为校长的儿子,自然会有些骄傲和轻狂,但没想到他既和善又谦虚,和同学的关系相处得也很融洽,下课的时候不乏有朋友围着他说笑,自然,他在女生中也很受欢迎。
到现在我还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令我讨厌的因素,看来古板的传统观念实在是要不得。
傍晚从教学楼出来时远处的天空正燃烧着橘红色的云,空气的温度与风都恰到好处地舒服,棒球场里不时传来清脆的打击声,女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擦过,伴随着欢快的笑声渐行渐远,有那么一两秒种,我还真在恍惚间把自己当作了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我们潜入这所学园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了,但是效率却低得可怜,因为我们两个是新人,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是很熟悉,所以不敢太过轻取妄动。再加上我平时与之打交道的都是些远比我年长的社会人士,突然让我和这么一群同龄人交流,实在觉得有些无从下手。与他们相处的这一周来,与我主动搭话的不是只想跟我讨论电子游戏内容与女生身材的男生就是邀请我放学之后和她一起回家的女生,想从这种无趣的谈话中提炼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简直难到叫人痛不欲生。
“像你这种未老先衰到连和同龄人沟通都觉得困难的人还真是社会的悲哀,你知道为什么当今社会青少年犯罪率只升不降么?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的存在!缺乏沟通的自闭结果只会被整个时代所抛弃!……还好你不是深度动漫迷,不然非常有可能进化为OTAKU哦—”
这种把自己完全排除在外厚着脸皮发表以上的言论的人,我想已经没有再加上说话人的必要了。
“这位同学,打扰一下。”有人在我背后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转过身,一位年纪在四十左右岁的女性穿着一身价钱不菲的和服走了上来,“请问你知道事务长小野先生的办公室在哪里么?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一时找不……”突然她停下了,冲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干吗?”我完全清楚自己并没有连成熟贵妇人都能为之吸引的英俊外表,于是我直接这样没有礼貌地回问。
“哦对不起,请问你姓……?”
“出木杉。”
“出木杉?”她一脸“你确定你姓出木杉么”的怀疑表情,“出木杉……么?”
我忍住笑:“嗯,出木杉。”
“哦……是这样啊……抱歉,刚才失礼了。”虽然她这么说,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谈话间她还是在一直悄悄打量我。
指完路后我们就分手了,她的面相总叫我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罢,如果是连我都想不起来的,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经历了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般的电车和十五分钟的步行,就在我推开自家院子的大门走进去的同时,一个黑影猛地扑了上来,我想都没想直接用书包砸过去,一只喜乐蒂牧羊犬“呜呜”地被撞回到花坛边,之后用非常不满的无辜眼神盯着我。
我得意洋洋地捡回书包,从它身边走过去。想和我比反应能力,再等一万……
正想着,我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撞击弄得失去了平衡,下巴“砰”地磕在了地上,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我扭过头,冲正趴在我背上摇着尾巴示好的蟹蟹恶狠狠地说:“滚开啊,不然今晚我就吃狗肉火锅!”
可惜这只笨狗不仅听不懂我的话,还和它的主人一样狂妄,既然它完全没有离开我的意思,那么就不能怪我下手太重,就在我抓着它打算就这么扔出去的时候,它的主人出现了。
“你怎么老是欺负蟹蟹?!”还没等我说话杰比就用拎着塑料袋的手指向我,语气咬牙切齿。
“喂,我才是第一受害人!”我揉着仍在疼的下巴有些恼火,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但还是尽量表达自己理直气壮的愤怒,“为什么明明是你养的蠢狗却总喜欢扑我!”
“肯定是你又用狗肉火锅威胁蟹蟹在先的!蟹蟹明明比定春还要乖!”
“你总是说些只叫小部分读者才能听明白的话会被大众当成OTAKU讨厌的,死配角。”我看见他正在给蟹蟹喂草莓牛奶,于是又问,“喂,我的红茶呢?”
“自己去买啊,不然喝水就好了嘛。”
我有不好的预感:“……那么今天的晚餐呢?”
杰比伸手在袋子里摸索了一阵之后掏出两盒杯面:“你比较喜欢泡菜口味的还是咖喱口味的?我还买了牛肉口味。”
我无话可讲了,于是拍掉身上的灰尘后愤恨地走进屋子。
其实我从来就没对杰比的行动能力抱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可我万万没想到他连住处都完全没有联系好就把我带到了青森,之后出了车站他坐在行李箱上冲我摊了摊双手:“喂,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种人,即使拿去填青函海底隧道也是太便宜他了吧?
“不过你竟然在青森有房子,Lucky,lucky—”说着杰比也跟了进来,随手把刚刚从书店买的漫画扔在大厅的榻榻米上,“喂,你在日本到底有多少处公寓?”
“怎么,你要帮我缴纳物业费用么?”
他笑得暧昧:“这栋房子可是相当值钱的老屋,我倒不觉得你能慷慨到花大钱把它买下来,只为作为我们这次潜伏活动用的据点,不然这可豪华过头了。”
“我觉得,你有时间研究这栋房子的历史,倒不如认真点准备晚餐。”我也冲他笑,“再有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因为怀疑这房子的来历而带着你的狗搬到外面去住。”
“你就那么想明天英语课上背诵全文么?”他笑得更无赖了,“还是你想每天早上都带着全班同学朗读课文呀?”
“哦说起来,你表面上是‘为了不让别人引起怀疑’所以才时常打断我的思路叫我在课堂上做这做那,实际上只不过是满足你自己的私心吧,你这个连当个英语老师都要报复朋友的小气男人。”
“风,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如果我们易地而处,你难道不会做一样的事?”
不会的,除此之外,我还会叫你拎着水桶去走廊罚站。
晚饭之后杰比声称有事外出,临走前还不忘煞有介事指着给蟹蟹准备的狗粮对我说:“一定要让蟹蟹吃完!它最近两天食量突然减了不少,还真叫人担心呐……”
与其担心一只狗的饮食问题,倒不如切实考虑下如果我们每天晚上再以杯面果腹,会不会在这次行动成功之前先因营养不良而猝死来得更有建设性些。
蟹蟹是杰比在我们到达青森的第二天从宠物店里买回来的,买狗的过程被他描述得似乎非常动人:“当时我并不想买的,可是蟹蟹用清澈又悲伤的眼睛一直默默地望着我,据老板说‘这只狗见到任何买主都会狂吠不停,见到你竟然这么安静实在出奇得很呀’,冥冥之中我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感,所以我必须要成为蟹蟹的主人!”
“老板的那句话,应该是对任何一方买家都讲过的吧。”能如此轻易相信这种话的男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智商”这种东西啊?
事实上,杰比在美国的家里还有一只名叫“虎虎”的土耳其凡猫,是他的女朋友佳绪养的,由于杰比一点也不受猫的欢迎,每次主动接近虎虎都会被咬,又不敢和佳绪提出“把虎虎带回你家里去养吧”或者“我们还是不要养猫了好不好”之类的建议,只能自暴自弃地忍气吞声。所以这次他一到日本就买狗,多少是种逆反心理在作祟罢了。
不过正因为买了蟹蟹,才使街坊邻居觉得住在这里的是一户普通人家,这幢房子大概有十数年没有人住过了,突然搬来我们这么两个人也的确叫人不免产生怀疑——我们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有邻居跑过来问“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们应该是正在执行任务的卧底警察吧?”
只是印象中佳绪似乎并不喜欢狗,那么等杰比回美国蟹蟹要怎么办?我一边蹲在蟹蟹的面前看它吃东西一边想,如果杰比打算把这只就喜欢扑人的笨狗留给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把它送到火锅店。
似乎觉察到我意图的蟹蟹,猛地咬住了我的右手腕。
“啊,好疼!”
喂完蟹蟹后去自动贩卖机前买了包烟,就在我叼着烟慢悠悠地往回走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羽生健太。
寒暄了几句后,羽生健太说:“真没想到出木杉同学会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