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安募的瞪大了眼睛跪在地上,眼眸逐渐清明,神情逐渐平静,没有了滔天的怒意,也没有滚滚的杀意,有的只是不解。
他的神识是什么时候混乱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入魔的,他完全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陆茯苓走后他就去了地牢,再出来时他就听到了陆茯苓要嫁给薛少朗的消息,之后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直到刚才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才清醒过来。
“陆长安啊陆长安,你都做了什么?”满室狼藉中,陆长安抱起陆茯苓,大手细细摩挲着陆茯苓的头发,眸中有泪意和悔恨,脑中想起与陆茯苓相伴的几年。
时而喜笑颜开,时而神情落寞,时而痛苦难忍,时而自责懊悔。
胸口有疼痛袭来,陆长安毋的吐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入两人鲜艳夺目的嫁衣上与嫁衣融为一体,陆长安突然又想起最动情时,陆茯苓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他的脖子,柔弱无骨的吻上他的唇,在他耳边低喃:“师傅,你好香啊~”。
唇齿相依间全是她对他的依恋。
陆长安轻柔的吻上陆茯苓的红唇,低语:“阿苓,你穿嫁衣的模样真好看,那日是师傅错了,你莫要生气好不好?往后师傅长长久久的陪着你好不好?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好不好?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师傅知道阿苓你最乖了会一直听师傅的话的。乖~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陆长安低低呢喃着,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和陆茯苓说话,眉眼间一片迷乱。
昏睡中陆茯苓流出了眼泪:“不要……师傅……少朗……不要……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陆茯苓眉眼禁闭,泪流满面的痛苦呓语着。
陆长安听得难受,大手抱紧了陆茯苓,起身走向了床榻。
夜来得很快,黑暗,犹如一只蛰伏的怪兽覆盖了整个荣安城,平静而又让人害怕。
城中一片死寂,家家门户紧关,街上了无人烟,只有微风呼啸而过,时不时的吹起街上挂着的帆纸和灯笼,窸窸窣窣的,似是人在低语。太守府上挂着的喜布在黑夜里高高扬起,鲜红而又刺眼,守门的侍卫打了个冷战。
府中的下人逞乱跑了个没影,只剩下几个胆大的家丁和婢女以及太守府的侍卫在府中守着。
太守夫人杨氏被吓得没了三魂七魄,昏迷不醒。
太守薛廷之更是一夜之间犹如老了几十岁,神情恍惚的坐在书房里,灯火未打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薛少朗一下从床上滕起,瞳孔睁大,双眼通红,脸色苍白,冲向了长乐轩,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里,身后有老管家追来,声音惶恐不安:“少爷!”
薛少朗头未抬,扬了扬手,声音听不出情绪:“何叔,帖上告示,重金聘请捉妖师。”
何叔惊讶的张了张嘴,应了声:“好”。
退了出去。
身后重回一片寂静,薛少朗摇摇晃晃的起身冲到了府门口,守门的侍卫看着自家公子阴沉的模样,不敢说话,默默的打开了大门,薛少朗跨出了门槛,大大方方的坐在门口的楼梯看着空中一轮狡黠的圆月,只觉得心口疼痛难忍凄凉无比,咬牙切齿的看向重明坊的方向:“陆长安,我杀不了你,自然有人要你的命!你终究是斗不过我的!”
侍卫听着骇然,没有说话。
陆长安是妖怪,他们这样的常人如何能斗得过,最后不过是赔上一条命罢了。
消息传得很快,连带着周边的城镇也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浮生斋里,自樾芜醉酒后,毕方便一直陪在樾芜身边,阿茹娜依旧未归,两人似是找到了共同爱好一般,白日里四处游玩棋坊对弈,晚上便在酒肆里一醉方休,倒也惬意。
这一夜里,两人一如既往的在酒肆里喝酒,身旁传来众人的议论,说的正是荣安城中的剥皮案和绣皮师陆长安。
樾芜懒散的喝着酒,唇齿间满是讽刺:“真是傻的可怜,可叹,可蠢。”
毕方挑眉,饶有兴趣的道:“怎地,老不死的你还知道这事?”
樾芜不屑:“不过是精怪作祟罢了,无甚奇怪。”
“哦?”毕方好奇,给樾芜斟了一杯酒:“说来听听。”
樾芜古怪笑道:“你倒是对这些个俗世婆感兴趣。”
“活着嘛,总得有些乐趣。”毕方淡然,樾芜哑然:“也是。”
说着,便徐徐道来:“祁雾山上的一只白骨精怪罢了,昔年……”
樾芜徐徐说着,道了事情的始末,毕方哑然失笑:“我只知人多疑,却不知这精怪竟也这般。”
樾芜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满饮而下,脸上有了嫣红:“那陆长安哪是多疑,分明是自私。我原以为昔年他已有了悔意,在俗世多年,也做了些年人懂得些人情,却不知,妖始终是妖,大多时候比人自私的太多。”
毕方点了点头:“倒也可惜了那叫陆茯苓的小姑娘,做了替身连名字也未曾有一个,也不知她作何想。”
“不过痴儿,被情爱蒙蔽了双眼,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罢了。”
“怎会!?”
“不必奇怪,人妖本就殊途。”
“你竟也会说这般话?”毕方瞪大了双眼。
樾芜好笑:“这有何奇怪。”
毕方面色奇怪:“我以为人妖殊途这种话不过是天道无情,各界歧视,凡人无知所说的话,不曾想你不属三界六地竟然也会说这般话。”
香酒入喉,毕方只觉得全然无味。樾芜轻轻一笑:“凡人数十载,妖少则也是几千年,不老不死如何白头,天下人何其多,道士和尚更是数不胜数,这天下大能者又怎会容许这般情谊存在,各界生灵本就不能越过那一线,就是有越过的哪一个不是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樾芜话音刚落,毕方脱口而出:“各自有命,天道不该如此!”
樾芜笑而不语,斟了一杯酒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递给毕方,遥遥起身,行至毕方身后,附在毕方肩头,声音是带着酒气的暖香,话语却是冷的:“毕方!天道之上,岂是你能置喙的,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天道有情给了众生道路,众生不慧,自寻死路,你莫要再说这般蠢话。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毕方心生凉意,自知说错了话:“知道了。”
樾芜轻笑,想起了很多事,再度饮了满杯,柔弱无骨的滑落在毕方的怀里,毕方手足无措,只觉得心跳加速,情难自禁的抱紧了樾芜,樾芜有意无意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
声音小的不行,像是微风拂过,在耳旁搔痒一般,却让毕方瞳孔紧缩,呼吸一滞,浑身僵硬。
她知道他喜欢她了?真的吗?怎么办?要不要说?
毕方胡乱想着,樾芜却已睡了过去,轻盈平稳的呼吸传来,毕方有些气恼自己差点乱了阵脚,在桌下放下银子,抱着樾芜回了浮生斋。
第一缕太阳升起打在太守府门上映出一片光辉时,薛少朗才从门口起身,进了府。
而另一边,闻到独属于山间泥土和鲜花的清香时,陆茯苓才幽幽醒转。身边躺着的是她的心中心心念念的师傅,眼中有光亮闪烁,突然脸上有刺痛传来,周边的一切慢慢的映入眼帘,陆茯苓蓦然想起昨日的一切,愣了半响,眼底的光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把陆长安从睡梦中摇醒,陆长安迷迷糊糊的看着陆茯苓,陆茯苓情绪不明的询问出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长安蓦然清醒,只是起身坐在床边。
陆茯苓侧躺着,看着陆长安躺过的位置,有眼泪流下来,陆茯苓再度固执的询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长安重新躺下把陆茯苓抱入中,轻轻的在陆茯苓头发上落下一吻:“我喜……”
“别说你喜欢我!别说你不想我嫁给他!我不信!”陆茯苓的声音凉凉的响起,打断了陆长安未出口的话。
陆长安浑身僵硬,是的,他想说,他是喜欢她的,不想她嫁给薛少朗。
陆茯苓在陆长安怀里抬头,不紧不慢的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那些女孩满含笑意的死去的?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梦到她们吗?她们会不会说恨你?会不会找你索命?你收养我是不是也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你的心上人换皮呢?妖就是妖,杀人不眨眼,自私自利,为了一己私欲就剥夺无辜人的生命。”
声音是暖的,话却是冷的,犹如利剑一般刺入陆长安的心中,陆长安直勾勾的看着怀中那张不再美丽的脸,失去了往日的风度翩翩,清冷孤傲,眼眸血红,脑子里不断的回荡着那一句话。
妖就是妖,杀人不眨眼,自私自利。
妖就是妖,杀人不眨眼,自私自利。
妖就是妖,杀人不眨眼,自私自利。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陆长安失去了冷静,飞奔下床,一拳又一拳的砸在石壁上,落下点点碎石。
陆茯苓眼里看得解气,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从床上坐起,平静的看着陆长安发疯。
良久,陆长安终于平静了下来,一言不发的打开洞中的衣柜丢出一套衣服给陆茯苓,又拿了一套放在床上给自己。当着陆茯苓的面换了起来,陆茯苓看得满脸通红,慌乱的蒙上眼睛,胡乱钻到被子,又羞又气:“你……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下流!”
陆长安听着,心里阴云散去,衣带未紧的掀开被子,一只手按住陆茯苓的双手桎梏于陆茯苓头顶,附身看着满脸羞红的陆茯苓,笑而不语。
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陆茯苓又气又恼的盯着陆长安:“你想干嘛!”
陆长安恶狠狠的在陆茯苓唇上咬了一下:“这是你刚才胡乱说话的惩罚。”
陆茯苓睁大了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再回神的时候,陆长安已经穿好了衣服走到了洞门口。
陆茯苓追了上去,却撞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陆长安定定的看着道:“我去打野味给你做些吃的,你乖乖的。”
说完,便消失了。
只留下陆茯苓怔怔的站着。
不多时,陆长安果然打了些野味来,自然的拉过陆茯苓的手,把野味放置在石桌上,大手一挥,野味便变成了美食,香气缭绕,闻得陆茯苓肚子咕咕直叫,羞红了脸。
陆长安宠溺的摸了摸陆茯苓的头,拉着陆茯苓在桌边桌下:“你吃着,我出去一趟。”
说着,陆长安就要起身。
陆茯苓心跳一滞,他要去杀人吗?还是要干嘛?会不会对付少朗?心里不安,陆茯苓紧紧的咬着下唇眉头紧皱,眼疾手快拉住了陆长安:“你要去哪?”
陆长安脚步一顿,看着陆茯苓眉头紧皱的模样,以为陆茯苓是在担心自己,心里一暖,大手抚平陆茯苓的眉头:“你忘了妖和人是不一样的,妖是要修炼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陆茯苓却觉得心里难受,放开了陆长安的手:“嗯。”
陆长安一路出了洞府,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重明坊的地牢中。
此时,重明坊门口往常守门的侍卫早已跑了,就连重明坊的门口的街道也没人经过,人人避如蛇蝎。
陆长安不舍的看了看冰棺里的女人,暗暗下定决心。
阿苓,我一定会让你活过来的。然后,便拿了些许陆茯苓的衣物用品,回了祁雾山,却迟迟没有回到洞里。
陆茯苓吃了东西,心绪复杂的坐在床上,摸着脸上的疤,眼中有难过和凄凉。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也许,师傅就不会收她为徒,她就不会遇到薛少朗,她和师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师傅更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依旧是荣安城大名鼎鼎的绣皮师,而她依旧是个小乞丐,当然,也可能早就死了。
陆茯苓思绪满满,打量起洞府,突然开始留恋起来。
她和师傅的身份已经捅破了,可师傅依旧对她好,如果能一直这样,那她是不是也会幸福,师傅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可是……
思绪戛然而止,陆茯苓眼里满是担忧和恐惧。
现在师傅暴露了身份,大家一定会想到作案的人师傅,一定不会放过师傅的,尤其是太守府!太守府权倾荣安城一定会找来道士来对付师傅,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害怕师傅陨命,可那些死去的人呢?她们都是花样少女,有着大好的年华……
陆茯苓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头疼欲裂:“师傅!!!”
门口的屏障波动,远处的陆长安心跳一滞,出现在了陆茯苓身前,手中衣物用品徒然落地,陆长安焦急担心的抱着陆茯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陆茯苓摇了摇头,依恋的附在陆长安怀里,两人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
太守府中,一片低气压。
薛少朗衣裳凌乱的坐在长乐轩中,依恋的抚着陆茯苓用过的东西,满目对陆长安的怨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凶手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太守府中,不惊动任何人的让妹妹自愿被剥了皮,还满含笑意的死去,不是因为凶手的技巧和武功有厉害,那是因为凶手根本就不是人!而且还一直在他眼皮下面!最后还抢走了他的新娘!
“哈哈哈~”薛少朗疯狂怨恨的大笑着:“我早该想到的~哈哈哈~陆长安~我和势不两立!!!”
捉妖的告示贴了出去,一连几日都没有有消息。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荣安城中重明坊的大门早已被孩童用石子砸到斑驳,太守府中薛少朗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没人知道绣皮师陆长安和太守府中薛少朗的新娘去了哪里,城中一如既往的人心惶惶,虽然不见陆长安的踪影,可大家依旧害怕。
祁雾山上,陆长安和陆茯苓相处得还算融洽,虽然陆茯苓时不时的还是会冷嘲热讽两句陆长安,可陆长安却没有放在心上,总是笑意妍妍,好脾气的哄着陆茯苓,渐渐的陆茯苓也安分了下来。
雨下了一遭又一遭,风吹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大,树叶刮得遍地都是,天气越发冷了,大雪纷纷落下的时候,城中重金聘请捉妖师的告示已经看不清字了,重明坊的牌匾在一个雪夜掉了下来,被大雪覆盖,人们也开始淡忘属于这座院落的主人。
太守府的家丁走了不少,只剩下了跟随薛少朗的侍卫和府中的老管家,薛廷之中了风,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浑身抽搐。
杨氏在大年三十来的前三天早晨掉了气。
葬礼是老管家操持的,在大年三十来的前一天就草草下了葬。
太守府一下萧条起来。
大雪还在下着,大家都在吃团圆饭的时候,薛少朗披了大鳌,拿了一沓厚厚的告示出了门,积雪踩的嘎吱嘎吱的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雪花落在薛少朗的眼睫上,薛少朗鼻子冻得通红,眨了眨眼,雪花便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