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就像是在做自我检讨一样,把自己认为的缺点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第一,我脾气不太好,容易情绪波动,遇到急的事情可能会大嗓门,又有点固执。”
沈谦点点头,“这个可以调,睡眠质量提升上去了,饮食清淡一点,再多运动,情绪可以调节。”
林一撅撅嘴,心想又不是来问诊的,怎么就开起“处方”来了,她继续说自己的事儿,“第二,我很穷,为了买房子还欠了很多钱。”
沈谦又点点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时候你边哭边跟你妈妈说要买房子的事情。这个好解决,我也没有什么要用你钱的地方。”
林一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沈谦,“沈医生,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好像在给我看诊一样。”
沈谦笑笑。做了一个闭麦的动作,让林一继续说。
“第三个,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了,我父亲已经患癌去世了,还有一个弟弟和妈妈。”
林一垂下了眼睛,停顿了一下,“反正你也知道得够多了,我也就全部跟你说了吧。”
“我弟弟和我是同父异母,我母亲并不是我生母。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生母,至今没有,我很小我母亲就和我父亲再婚了,我一直把她当生母。直到父亲去世后,遗产公证的时候,才又唤起了我很小时候的童年记忆。”
林一的这番自白又触动了沈谦。沈谦看着眼前的林一,之前的一些细节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怪不得林一在弟弟和妈妈都在的时候,习惯性地当一个旁观者,也终于能明白她身上散发的那种距离感来自哪里。
林一的肩膀耷拉着,好似在努力缩小自己。
“但你跟你弟看起来感情挺好的,你跟你妈妈看起来也像亲母女一般,她生病的时候,你都这么细心照顾着她。”
林一听到这里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沈谦的眼睛,然后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垂下了眼眸,“这也是我最后想坦白的,我是一个‘虚伪’的人,会为了维护自己‘乖乖女’的人设,做着让大家满意的事情,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很爱我的母亲,我感谢她的养育,但我也恼恨她的愚昧,我父亲的死有一半是因为我母亲的迷信。”
沈谦很意外,林一竟然会用“虚伪”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他抿了抿嘴,但不知从何说起。
林一脑海里像开了闸,涌现出了很多片段。
父亲初期大便出血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苏梅一直没有叫父亲去医院检查,而是跑去阿婆那里去赶父亲身上的“脏东西”。阿婆说父亲身上缠着很多小鬼,其中最厉害的是来自苏梅那个没生下来的死胎。那个死胎化身成了厉鬼,去捣毁了父亲的生命花樽,带着其他的小鬼来把父亲的身体当出气筒,捅一下就出了很多血。
苏梅在那段时间做了很多法事,就算后来父亲确诊了,做了很多治疗,苏梅还是坚信是“脏东西”缠身,背着林一姐弟,偷偷给父亲喝下符咒水,用经文和彩绳烧成的灰混合到水里,让父亲喝下。有一次,林一看到了这个过程,却不敢戳穿,她偷偷转身离去。
自那之后,林一对苏梅的感情就很复杂。也让她更清醒地认知,对于选择另一半,需要更加谨慎。另外一半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也是影响自己最深的,不止脾性、习惯,还有“死亡”的走向。
“因为没了父亲,我在世上已经没什么真正的亲人了,所以我需要‘母亲’,需要弟弟。因为需要他们来假装我还有一个看似‘温馨’的家,所以我要收起我对我‘母亲’的懊恼,还有对我弟的‘嫉妒’。”
林一说到弟弟林尔,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似乎在压抑着更大的痛苦。
“我弟诞生的时候,我就开始嫉妒他了,因为他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拥有真正的父爱母爱,而我还要扮演一个‘好姐姐’,给他输出爱的力量。他是吸收着各种爱和赞美长大的,总是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总是能轻而易举获得很多东西。”林一狠狠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试图让自己保持一丝理智和清醒。
“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说,我父亲觉得我不孝,爱花钱,所以没有给我留一分钱。父亲给母亲留了30万,剩下的所有都给了我弟,包括三套房子。”
林一停顿了很久,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抽泣着,“我不是说恨他们没给我留下一点钱,而是我彻彻底底被他们分离出了这个家,我从小努力把自己扮演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还是被清清楚楚地隔离出来了。”
林一深吸一口气去压下那些满出来的情绪。
“所以,我并没有勇气去组建一个家庭,因为我不知道真正的幸福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林一拿掉眼镜,重重地抹去了眼泪,抬起眼,“而这就是我,我是林一,一个不懂爱,不会爱,自私虚伪的人,甚至冷血的人。”
“我父亲确诊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不是想到去照顾他,而是我自己该怎么办,未来怎么活。而等我父亲去世后,我又被这无望的生活压迫得不想活,想着怎么个死法才痛快。你看,我还是一个懦弱的人,就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你还会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沈谦看着眼前双眼红肿的女生,竟一时失了语。他和林一对视了很久,沈谦站起身,走到林一的身边坐下,他伸出手,林一本能地往后躲了躲。沈谦还是靠前,把林一揽在了自己怀里,让这个倔强的女生,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林一堵塞着鼻子,越来越多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拽着沈谦的衣服,就像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绳,第一次,放声哭泣,像孩童时还不懂事的样子。
哭了半晌,林一肆意地拿沈谦的衣服擦自己的眼泪,“你眼瞎了吗,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这样的女生。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另一半。”
沈谦松了一口气,林一还愿意跟自己贫嘴,说明她最糟糕的情绪已经过去了,他笑笑摸了摸林一的头,“那能怎么办呢,你就是这样已经闯入我的生活,你得为我负责。”
林一伸手环住了沈谦,“我事先说好,我已经给过你反悔的机会了,是你自己不逃走的,那就别怪我一直赖着你。”
沈谦更加用力地抱着林一,“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欢迎随时赖着我。”
沈谦低沉的声音在林一耳边呢喃着,“其实你的那些‘坏’只是懂事得太早,任性的太少。你要是真‘坏人’那我不是‘无恶不赦’的大恶人。”
沈谦悠悠地说着他成长的那些事儿,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一心只想着考第一,对于其他事都两耳不闻。沈谦口中的“恶”,最严重的也就是为了保持第一,偷偷作弊过。林一因为哭得太久,有点因缺氧而疲倦,沈谦平淡的“坏事”,让林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再也不记得他后来又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