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着：你该醒醒了。林一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她竟然还在沈谦的房间里，甚至是在沈谦的床上。林一努力去回想，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何时被抱到沈谦的床上。
她不敢转身或者转头，怕看到沈谦还在房里，她用别扭的姿势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竟然已经是早上8点，一堆未读信息。
其中一条是沈谦的：“睡醒了记得喝杯温水，早餐在桌上，热一热再吃。”
看来沈谦已经去上班，林一这才敢坐起身子。她看了下自己睡的床，又看了下沙发，确定沈谦昨晚睡的是沙发，一时之间有点不好意思，又是蹭吃蹭按摩还占了别人的床，林一羞愧得挠了挠头，看来欠下的人情是越来越多了。
见时间已经不早，林一索性跟武阳请了一上午的假，准备待会儿再去看看郑丽华。
林一起床铺好床铺，把灰尘都拍干净，见外面太阳不错，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晾衣架，把被子挂起来晒晒。
已经开了个头，又索性把能看到的地方都收拾了一下，也算减少一些自己的亏欠之意。全部收拾完，林一拍了个照发给沈谦，“沈医生，当做给你的回礼，收拾得还满意吗？”
“不满意。”
林一瘪了瘪嘴。
很快沈谦又补了一句：“只打扫一次不够。”
林一也回怼了一句：“那只按摩一次也不够。”
“欢迎随时来。”
林一看着这几个字，不由得咧开了嘴。
当她边发着信息边走出沈谦寝室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王恺。
“你怎么在这？”王恺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一，“这个时间从老沈房间里出来，有情况。”
林一慌得红了脸。
磕磕巴巴地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你还没上班吗？”
“我今天没有早班。”王恺故意凑近看了看林一发烫的脸，“倒是你，今天不上班？”
“请……请假了……”林一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要找王恺了解一些事情，慌乱的情绪才抚平了一些，“我正好有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
“我老板他妈妈得了宫颈癌晚期，住在了你们医院，我看她的主治医生叫董建华，你熟悉吗？”
“那个姓郑的女士是你老板的妈妈啊。”王恺若有所思。
“你知道？”
“嗯，”王恺一脸惋惜，“很坚强的女士，已经抗癌10多年了，这次复发，已经扩散了，每天化疗吐得很厉害，但心态挺好，我们很多医生护士都挺佩服她的。”
“那她还能坚持多久？”林一不舍得说出这句话，但心里的声音告诉她，这一天总是要面对。
“这不好说，听董主任讲，幸运的话还能坚持三个月。”王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听说，郑阿姨已经好几天没吃下东西了，一直在吐。”
林一昨天明明看到郑丽华在吃饭，果然眼睛看到的不是全部。林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整个人又低落了下去。
王恺拍拍她的肩膀，“能让她最后的日子少遭点罪，做一些临终关怀，可能对她是更好的。”
林一点点头，“嗯，我现在去看看她。”
林一回家洗了个澡，把不安的情绪收拾起来，想了想，还是没有跟武阳讲郑丽华已经吃不下饭的事实。
虽然，一点一点告诉他，他可能可以好接受那一天的到来，但林一比谁都清楚，知道了结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无力感，更让自己绝望。影视剧中那些想尽办法去努力的事情，在现实里总是不知从何做起，因为没有上帝视角，没有“总导演”指引，有的只有自己的摸索，在未知世界里的碰碰撞撞。
她不知道武阳对这个“倒计时”的承受能力有多强，是否能够直面那一天的到来。或许永远不说出“死亡”这个词，都可以假装斯人只是远去，不在眼前。
就像父亲身体越来越糟糕的那些日子里，母亲和其他亲戚终于明白父亲已经无力回天，但还是没有人舍得说出“死亡”在眼前，都还是说“会好起来”的，好像真的说多了就一定会好起来。
但真的“死亡”来临了，也不过一阵风过耳，很多事情都被带走了，只留下疼痛的印记是真实的，刻骨的，铭心的。
林一这次不想再当那个清醒的人，一个人面对真相和死亡的步步逼近，太痛苦。她宁可选择相信郑丽华是会有“奇迹”的，乐观坚韧的人，值得有奇迹。
林一进厨房，熬了一锅红豆薏仁山药粥，装在保温盒里。那个保温盒还是父亲住院的时候买的，那时候父亲化疗后也经常没胃口，林一也会像这样熬一锅粥，送过去，但父亲并不喜欢，他一直不喜欢喝杂粮粥。后来换林尔下厨，父亲才满脸欢喜，说还是林尔懂他，喜欢吃什么。
林一发现自己又有点回到三年前的样子，父亲离世后有一段时间，林一但凡看到一点跟父亲有关的东西，总会眼睛酸楚，不能自已。
林一强忍下快涌出来的情绪，拍了拍脸，走出了家门。
郑丽华见到林一的时候很是惊喜和高兴，“你怎么来啦？”
“上午没去单位，正好给阿姨熬了一锅粥，你尝尝。”林一盛出粥，给郑丽华铺好饭桌，一边吹凉一边跟郑丽华聊着天。
“阿姨，你要是躺闷了，想出去走走，可以跟我说，我这几天正好不是很忙，可以经常过来陪你。”
“不要紧的，你就好好去上班，陈阿姨会陪我呢，我这几天都会下午出去晒一会儿太阳。”林一愣了一下，这几天时不时雷阵雨，也就今天太阳比较好，但她不忍拆穿，只能傻笑着。
陈阿姨打了热水过来，看到林一点了点头，“你这未来儿媳真贴心呀，还给你带粥了。”陈阿姨昨天见林一和武阳一起来，肯定是误会了。
林一也不反驳，就笑笑。
郑丽华见林一没有不悦，就顺势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林一，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自私，但我想拜托你，能帮我好好照顾阳阳吗？”
林一看着郑丽华，眼窝深陷，瘦削的肩膀，像两个架子撑起病服，病服看起来空荡荡的，好像那底下没有多少肉体。
林一很想知道，父亲那个时候有没有像郑丽华这样，也在四处拜托人来照顾自己。哪怕父亲真的当着她自己的面说希望她成家，有个男人来照顾她，说不定她真的答应了。
父亲应该知道，做女儿的，又何尝真的能狠下心去拒绝父亲的请求。
就像现在，郑丽华的请求，林一也没法第一时间像拒绝武阳那样去拒绝郑丽华。
林一的双眼微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阿姨，武阳不是孩子了，他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他的福气，他就会过得更好。”
郑丽华听出了林一话里的意思，良久，她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没有谁欠谁，都要过好自己的一生。”
郑丽华靠在床背上，“粥先放着吧，我晚点再喝，现在想休息一下。”
林一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阿姨好好休息，明天我让我弟准备点好吃的，再来看阿姨。”
郑丽华虚弱地点点头。
林一不舍地看了看郑丽华。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就好像在父亲生病的时候，她保持冷静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世人只觉得她是个冷血自私的女儿，却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是不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远离这一切，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