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丽剥一粒糖放进嘴里,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小扁盒子,轻轻捏一下按钮,盒子打开,一面是自己的美人照,一面是小镜子,这是上个月刘主任去省城回来送给她的。
朱姐,已经够美的了,还照啥照?”邵勇走进办公室。
“是小邵啊,笑话朱姐呢。”朱曼丽起身,“快坐,今天咋有空了,不泼命挣钱了?”
“看朱姐说的,钱多少是个够,有花的就行。”邵勇说笑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套电烫梳剪放在朱曼丽的办公桌上,“最新产品,把你打扮得更漂亮点儿。”
朱曼丽脸上放光,乐得合不拢嘴,却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说:“你小子没大没小的,拿姐姐寻开心呢。”
“小弟不敢不敢。”看看走廊里的动静,把门轻轻掩上,这才正儿八经地说:“朱姐,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咋样了?有点儿眉目了吗?”
“我说呢,你小子哪有这么好的心肠来看姐姐。”朱曼丽亲热地拍他一把,“坐,你先别急。”她眯缝着眼睛,边考虑边说,“马跃他高兴不了多久了。”
“这么说,我快有希望了?”邵勇眼睛一亮。
“嗯,我周末去找一下曾璇,给她点把火,只要她出面,马跃就有好戏看了。”朱曼丽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朱姐,你可得抓紧点,免得夜长梦多。”
“你放一百个心,莉莉的性格我清楚,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知道事实真相,一定会离开那个骗子的,到时候,你就等着莉莉乖乖回到你身边吧。”
刘主任推门进来。
邵勇起身跟他打招呼:“刘主任,你好!”
“哎呀,是小邵来了,你们这是有事要谈吧?我进来的不是时候吧。”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看他。
“没事没事,我来机关办事,顺便看看朱姐,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忙,改天再会。”
刘主任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出去,醋意十足地看着朱曼丽说:“哎呀,这个小邵越来越有男子汉气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呀。”
朱曼丽笑,心里哼了一声,知道就好,比你这个皮球强一百倍呢。
“你去把会议室的门打开,等会儿有个会要开。”
“我这就去,是不是有关春节放假的事?”
“还有点儿其他事。”
“哦。”朱曼丽扭着屁股走出去。
星期天中午,朱曼丽从洗澡堂出来,来到单身宿舍,上到二楼,抬手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出曾璇的骂声,像是跟谁吵架:“他又不是你的家人,你凭啥赖在人家那里,你好意思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你当初那么要脸面的人咋现在什么都不顾了?”
“璇子,你不要这样跟爸爸说话。”一个老人的声音哀求着。
啊——曾璇的爸爸来了,她怎么这样的口气对父亲说话。
“嫌我说话不好听,那你就走啊,我又没有请你来听,因为你,那些平时对我很好的爷爷奶奶现在都来责备我,骂我不孝,我还被厂里领导严厉批评,现在可能整个258队的人都在骂我是个不孝之女,你还想把我害到啥时候才算完?”
“璇子,爸要怎么求你,你才能让爸不走?”
“说啥也没用,趁早给我走人,别在这儿给我惹麻烦。”曾璇无情地说。
若不是亲耳听见这段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刚才无情无义的话出自曾璇之口。哪有女儿这么对待自己父亲的,想想她朱曼丽再怎么浑,可对自己的父母还是有几分敬重的,真看不出,曾璇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朱曼丽对这个丑陋的女人更增添了几分厌恶感。又在门外听了几句,原本想进去,可是又一想,此刻她进去,曾璇一定会很尴尬而又难堪,反而会怨恨她,对她不利,再说现在的情况就是进去,怒气冲冲的曾璇也无心去听她谈马跃的事,考虑片刻,悄悄走下楼梯,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喜欢搬弄是非的朱曼丽心里咒骂着:太不像话了!这个丑女人,不但人丑,心还这么毒辣,居然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无情无义,真是连畜牲都不如。她原本打算回家,转念一想,不行,这个丑女人要把父亲赶走,我不能让她称心如意,要让大家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也算是我朱曼丽伸张一下正义,与不良风气作斗争。
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邵建勋家的楼上,索性按响了邵家的门铃。
徐艳萍忙着腌鸡蛋,邵建勋一个人无聊地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朱曼丽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刚才听到的情况,徐艳萍一听气愤地骂曾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邵建勋表情平静,其实这件事他已经听厂长樊玉成向他汇报过,他心里对那个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的姑娘提不起任何兴趣,孝不孝顺是她自己的事情,所以只是洗耳恭听后交由夜光杯厂处理,现在听朱曼丽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说:“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咱们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咋回事。”
“不管是咋回事,这样无情地对待自己的父亲,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工会应该出面管管。”
邵建勋不高兴地瞥一眼徐艳萍,心里怪她多管闲事,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嘛,曾璇知道了不恨她才怪。他表情冷漠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管,怎么管?你说怎么管?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父亲又不是我们单位的职工,曾璇本人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整天粗门大嗓,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像个斗鸡,这件事要消极处理,不然,只会闹个鸡犬不宁,你们是嫌258队太清静了?”
“那也不能由着她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工会不出面,别人去劝就更麻烦,无济于事嘛。”朱曼丽嘟囔着。
邵建勋永远只想着与自己的利益有关的事,他觉得犯不着为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瞎操心。现在见朱曼丽不高兴,担心事情传到邓彬耳朵里,批评工会失职,就应付道:“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已经让他们厂领导找她谈话了,我还打算抽空去夜光杯厂亲自找曾璇谈谈,这种情况不会继续下去的,我就不相信,她还无法无天了。”
听他这么说,自然心里有几分畅快,又在邵家胡乱聊了一阵子,朱曼丽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临近春节,曾璇的心情极为复杂,她对待父亲的态度像一阵风传遍258队,队上一片责难声,白雪和冯淑媛都来劝她,她不想做任何解释,虽说心里极度痛恨父亲当初对家庭的背叛,给母亲、哥哥和她造成了巨大伤害。可是当她面对父亲时,心里隐藏的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她情愿自己的父亲像从前那样衣冠楚楚风风光光谈笑风生,也不要看到他现在这种破败衰落苍老的样子,这让她心里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几百倍。她清楚父亲的目前处境,除了投奔她这个女儿别无选择,可是她的内心又怎么也觉得不能原谅他,也不想接受他。
矛盾的心理让曾璇夜不能寐,无计可施,她思念母亲、继父和哥哥嫂子。可是考虑再三,今年决不能回家过年,身无分文体弱多病的父亲,无处可去,也需要人照顾,如果她回去,父亲到哪里去?想办法也会跟着她回去。她不能想象,父亲回去会给大家带来多么尴尬难堪的局面,妈和哥又会重新陷入往昔痛苦的回忆中,这样,一家人的春节会在怎样的气氛中度过。
考虑再三,决定今年留下来独自承担一切痛苦和烦恼,不回家过年了!可是她知道母亲很爱她,春节如果不回去,母亲一定会和继父前来258队看望她,那样的话,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晚上,在灯下,她给母亲他们写了一封信:
“妈、爸:
您们好!近来身体好吧?学校早就放寒假了吧?我很想念你们,真的!
这段时间由于厂里年终工作比较忙,没有及时给你们写信,还请你们原谅。今天写信,是想告诉你们,我在单位一切都很好,妈,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下半年我在队上结识了一个学地质的小伙子,他有学识,长得也很英俊,我们性格很合得来,他对我体贴又照顾,我感到很开心很幸福。”写到这里,脑海里闪现的却是马跃对她冷漠无情的样子,抑制不住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淌下来滴落在纸上,她慌忙用手纸拭干,接着写道:“他家是西安人,他的父母邀请我春节去西安看看,我从没去过古都西安,很想一睹这个文化名城的风采,所以,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我擅自作主,答应去他家了。我们厂现在效益还不错,年底发了效益工资,因为要去西安,花费有点大,只好给你们少寄一点钱,聊表女儿的一片心意,还请原谅,等到明年春节,我带他一起回家看望你们,好吗?
“妈、爸多保重,也帮我代问哥、嫂好,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女儿:璇子敬上”
曾璇写完这些话,泪如泉涌。一点点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粘贴,最后贴上邮票,想象着母亲接到信和继父、哥嫂传阅时高兴的情景,自己蒙着被子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徐兴宇端着饭锅去洗手间淘米,曾璇上楼跟他打招呼:“小徐,你啥时回家?提前订票了吗?春节期间车票紧张,你得抓紧点儿。”
徐兴宇晃了晃手里的饭锅,说:“我还没决定呢,前几天我妈来信说我嫂子比预产期提前几天生了个儿子,催着让她去武汉我哥家侍候月子,她去我爸也得去,我回家到底应该去哪儿,去武汉吧,嫂子生了小孩,我去不是添乱嘛,所以我还没有决定到底回不回去。”
“可是单身过年很没意思,戈壁滩上一片荒凉,无处可去,哎,你知道马跃他啥时候回家吗?”
“马跃?你不知道啊,他上星期三已经走了。”
马跃已经回家,曾璇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马跃居然瞒着她独自回家去了,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愿意跟她来往了,曾璇一时间觉得心口像堵了个东西,饿意全无,她不再理会徐兴宇,下意识地回到自己的宿舍,一头倒在床上。
这段时间,因为父亲的事情弄得她心烦意乱,精疲力尽,加之队上的舆论压力,她没顾上去找马跃,谁知道这小子真的避开她自己回家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一家人都没有良心!曾璇一股血涌上头顶,她脱掉棉皮鞋,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不住地骂着让自己解恨的话,想到前段时间给马跃家写信去,可是不知啥原因,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儿音讯,自己这两年省吃俭用,陆陆续续寄去了不少钱给他家,如今就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越想越难过。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饶不了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你过完年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拿到火车票时,白雪心里十分激动,自己跟小阳谈恋爱以来,这是第一次正式带小阳回家与父母见面,想到就要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父母亲,她高兴得不知道干啥好。
小阳的心情也很激动,就要去拜见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他不厌其烦地询问了许多白雪父母亲的兴趣和爱好。
白雪吃一口苹果,也给小阳咬一口:“这么详细刺探军情干吗?”
小阳眯起眼睛,学着电影里日本军官的样子,手在太阳穴上划着圈子说:“我的,狡猾狡猾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地干活。”
“哎呀,哎呀,你要笑死我了,你是打算去跟我父母打仗啊。”
“你的,不要笑,我的,跟打仗一样一样地,心里死啦死啦地害怕。”说着,捂着心口,像是中弹一样倒在床上。
白雪笑着拍拍他的心脏,学着他的话说:“你的,胆子死啦死啦地小,不能当我的情郎。”
“不行,你的,必须真心实意地跟胆小鬼过一辈子。”小阳冷不防把白雪拽倒在床上,两人笑作一团。
王海英从市里回来,手里拿着一些土特产品和一箱御泉酒:“小阳,这些东西带给我没见面的亲家。”
“阿姨,不用,不用。”
“你这个孩子,你从家里来的时候,你父母买了那么多东西给我们,小阳第一次上门,去见你的父母亲和爷爷奶奶,不带点儿礼物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是我自己磨的糯米面,给你奶奶带去,包元宵吃。这点儿土特产和御泉酒,好歹是本地特产,拿去给你父母尝尝。”
白雪只好谢过王海英,把东西装好。
“妈,我姐回来你得替我出出气,整天给我写信就是一副教训我的口气,感觉她像我妈一样。”
“你们两个冤家,就是这个样子,那个总把你当小孩子,什么都不放心,你又总怕你姐小瞧你,两个还要写信较量,懒得管你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