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邵建勋家，邵勇直奔洗手间洗漱。
徐艳萍急忙关好卧室的门。
餐桌上早已摆好饭菜，一股香喷喷的饭菜味道。
邵建勋近日因为儿子邵勇意外的婚情和突然降生的孙女搅得有些心烦意乱，每天回到家自斟自饮，看见朱曼丽进来，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表情淡淡地指着沙发说：“来啦，坐，坐！艳萍，再添双筷子拿个杯子来。”
徐艳萍去了厨房。
朱曼丽含情脉脉地盯着邵建勋，甜甜地叫一声：“邵哥。”
邵建勋吓了一跳，慌忙看看厨房和洗手间，低声纠正道：“你这个小朱，怎么总是记不住，我们是两辈人，你得叫我邵叔才对。”说着对朱曼丽挤了挤眼睛。
朱曼丽有些尴尬：“对不起，邵叔，我这阵子心里不痛快，你看我嘴巴动着说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
“年轻人，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要太咬着一根筋，啥事都不要看得太重，要随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徐艳萍拿着杯子出来，对他说：“你就会给别人宽心，轮到自己还不如别人想得开。”
邵勇洗漱完，来到饭桌旁，慢吞吞地顺着母亲的话说道：“我也觉得我妈说得对，我爸这人，在外面还能装装涵养，回到家可就不得了了，谁都是你的出气筒。”
刚想对儿子发火，但转念一想，儿子好歹是个车队长，在外人面前起码给儿子留点面子，想到这里，邵建勋忍住了：“来，小朱，咱们碰一杯。”
邵勇也举杯碰一下。
一口气干掉杯中酒，话多起来了：“不瞒你们说，邵叔、徐姨、小邵车队长，我朱曼丽不知咋回事，今年突然开始走背运了，现在天天上班没心思，发愁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写了东西人家看不上，不写又不行，童部长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不像刘主任那么容易沟通，只要写不出东西，你就是说破天，他也没好脸色，反正我朱曼丽算是栽到他手里了，这阵子我思来想去，不就是离开办公室嘛，有啥抹不开面子的，我就不信这258队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处了。”
徐艳萍心里骂着，嘴上却说：“唉，人一辈子都有点儿沟沟坎坎的，凡事要想开些，你想得也对，啥工作都是人干的，只要能把工资拿到手，就行啦。”
“对呀对呀，过去在野外分队那么艰苦的条件，我不也照样干得好好的吗？现在好赖也是在大队，到哪儿不是混啊，我想开了，彻底想开了。”朱曼丽说着，又一杯酒下肚，对邵勇说：“车队长，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眼下的干部大多都是江农生的人，虽然现在你留在岗位上了，你可要——”
邵建勋皱着眉头阻止她说：“小朱，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江队长做事光明磊落，从不搞拉帮结派的事，他用人主要看个人的才能和品行，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免得传出去被人误解，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利于团结。”
原本以为自己一片好心提醒邵勇小心行事，没想到被邵建勋一个抢白，弄得有些难堪，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属墙头草，狡猾善变，现在看形势不对，又见风使舵了。朱曼丽突然后悔自己不该来老狐狸家，她装着似醉非醉地说：“邵叔说得对，也许我太多心，江队长是大家公认的好干部，自然不会搞啥名堂，其实我也从心底里敬佩他的为人和水平。呦，我差一点忘了，今天我家那口子要从野外回来，我得回去给他做点儿饭，徐姨、车队长、我就先回去了，我们改日再聊。”说着，眨巴一下泛红的眼睛，挥挥手，朝门口走去。
“朱姐，你慢走。”
徐艳萍厌恶地斜睨着那个扭动的背影，就着儿子的话：“不送了。”
“不送，不送。”朱曼丽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身子走出去。
人刚出门，徐艳萍立马一口唾沫：“呸，一个小破鞋，现在自己没市场了，还想挑拨我们跟江队长的关系，给她拉一个垫背的，以为你是谁啊。”
邵建勋仰脖喝下小半杯酒，只顾吃饭。
邵勇没好气地扫了母亲一眼说：“你们这是咋了，逮谁骂谁，我不吃了。”撂下筷子，站起身。
“站住！”邵建勋发话了，他惺忪的眼睛盯着儿子邵勇，“你小子还给你脸了，不用犟，你老子吃过的咸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这些年，风风雨雨的，我啥事情没见过，外人跟前我们不能说啥，可是关起门来，我可再次警告你，小心无大错，江农生不是傻子，你忘了吗？他刚来258队不久，就果断地关闭了夜光杯厂，只留了一个清理善后处理小组，负责追账等工作。紧接着又通知财务科封了矿山的账，重新建了账目，最近他频繁地带着靳队长、陈少华去矿山，偏偏没有喊我一起去，这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矿山、车队一直是全队的焦点，过去有邓彬压着，没人敢咋样；现在呢，你还留在这个位置上没被换下来，看来你那里暂时还不会有大的动作。但是，这个脓包不会永远没人挑破，你得收敛着点儿，免得日后落下更大的把柄，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小勇，你爸说得对，你可得当回事情啊。”徐艳萍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
邵勇上牙嗑着下牙，他清楚父亲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江农生来队不久，已经让财务科封了矿上的账，矿山门口还配上了大磅秤，想多拉点矿石进个人腰包是不行了。至于以前的那些账目，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是没有担心过，邓彬走了，将来责任不追究则罢，一旦追究下来，唉——。邵勇现在尽量不去想这些事，他一句话不说，走进卧室摔上门。
徐艳萍紧跟着走进来：“你自己的事打算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把你爸说通了，他可是看着孩子那可爱的样子才答应的，那种女人进我们家，你得让她把鸡窝头先收拾利索了，眼睛别再画得跟个鬼一样的。”
“知道，知道。我不操办，就接进门就行了，她没意见。”
“哼，她孩子都生下了，还有啥脸办婚礼，算她有自知之明。你也是活该，堂堂正正找一个，风风光光办一个婚礼多体面，非要搞成这样见不得人的局面。”
“行了，对我来说啥女人都一个球样。”邵勇赌气说道。
徐艳萍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气呼呼地走出卧室。
经过多少天的激烈思想斗争，朱曼丽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她清楚如果自己不找台阶下，过不了多久，也会因为水平差被清扫出办公室，与其等到那个难堪的时刻，不如自己主动退出，至于自己何去何从，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身素妆，走进童川的办公室，表面装得平静自如：“童主任，我想通了，自己的文化程度低，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补上来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岗位上不合适，我请求调离这个岗位，劳资科安排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工作，我感谢你以前对我的帮助，我会在新的岗位上好好工作的。”
“好啊，你能想通就好。”童川诚恳地对她说，“我有一个建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劳资科推荐你去大队新组建的解析车间，那里最近要派一部分人去外面学习黄金解析分离提纯技术，你还年轻，这是一个好机会，去学一些实际工作技能，啥时候都用得上。”
“哎呀，童主任，那太谢谢你了，我愿意去。”
“那好，我等会儿去跟劳资科说一下，尽快通知你。”
江农生在童川的陪伴下走进市电力局局长宽大敞亮的办公室。
听童川介绍说是258队的队长来拜访，大老板桌前坐着的红光满面、梳着油亮大背头的局长，并没有起身握手，蒜头鼻子哼了一下，表情冷漠地请江农生他们坐下。
童川抽出一根烟递上去，“蒜头鼻”拒绝了：“对不起，我不抽烟。”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用手里的笔敲着桌子说：“我知道你们258队，说吧，啥事情，想要电，就付钱。”
江农生笑着说：“我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付钱要电，莫理可讲。我今天找你大局长，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想想我这么大个单位，你把电掐咧，我们无法生产，无法生产就莫有效益，莫有效益，就无法给你们还电费，这样下去，只能永远欠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啊，我这次来是先交三十万元的电费，剩下的请你们再宽容我们半年，先把电给我们供上，我保证半年后给你把电费补齐，决不拖欠。”
“说得好听，你拿啥保证？半年后你要是还不上呢？继续拖欠更多的电费？我们电力局不是慈善机构，发电是有成本的。”“蒜头鼻”头都不抬，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往纸上写着什么。
“辛局长，我们江队长是今年从省局副局长的位置上挂职调来我们258队主持工作的，目的就是要改变我们队的现状，258队不会永远这样，请你相信我们，我们说话算数。”童川解释说。
“蒜头鼻”抬头打量一下江农生，问道：“你们258队换领导啦？”
江农生点点头说：“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们正在对各方面进行调整，请你辛局长相信我，我保证半年后一定把电费交齐。”
“蒜头鼻”的笔在纸上胡乱画了几下，叹了口气，随手把笔扔在纸上，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江农生说：“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明天给你们供电，希望你们信守诺言，半年后把电费补齐。”
江农生一听激动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谢谢，谢谢，十分感谢，我们一定会守信誉的。”
走出供电局的大门，童川有些担心：“队长，你不是说队上的钱要用来上马明年的黑山金矿吗？那电费钱——”
“你莫忘了，矿山那块儿就是我们的电费。”
“就是嘛。早些年如果把矿山这块儿重视起来，就不致于……这些年职工家属无数次反映矿山的钱都被车队司机捞入个人腰包了，队上并没有挣上啥钱，可是邓队长一直置之不理。我也听说过，司机从矿山拉矿石的时候，五吨的大车，装了六七吨的矿石拉出去，等到了选矿厂，拿来的票就剩三四吨了，多拉出去的矿石早被他们中途卖给高价收购的私人老板了。”
“嗯，我和靳队长、陈总去查看过几次，情况属实。矿上这么多年管理混乱，账目不清，必须要下力气整顿。可是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咱们还顾不上这摊子事，不过我早已经通知财务科，封了他们的旧账，建了新账，还放了磅秤，等忙过这一阵再说，问题会查清楚的。”
“队长，这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的电费钱很快就能还清了。”
“嗯，很快。”江农生自信地点点头。
江农生兴冲冲地来到王海英家，下午从童川那里得知尚小阳在北京开完全国地质大会，并荣获“李四光野外地质奖”凯旋而归。
房间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录音机里播放着《喜洋洋》的曲子，一家人坐在桌前，正在欣赏尚小阳的大红烫金获奖证书。
“江叔叔，我正准备上你宿舍去找你呢，这次会上，专家对我的《祁龙北部钨—钼多金属矿床地质特征、找矿标志和找矿方向》论文内容颇感兴趣，他们认为我们在祁龙地区进行的矿体多金属查证工作，有望获得突破性进展。”
“太好了，小阳，我这几天一直在期待你的好消息呢！你获得的大奖，不光是你个人的荣誉，也是我们258队的骄傲。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宣传，鼓励更多的同志在专业技术上刻苦钻研，获得更多的荣誉，为258队争光，为地质人争光。哎，我也告诉你一件喜事，大队已经决定黑山金矿明年上马，陈总昨天还在电台上跟我商量，考虑再投入一部分力量到祁龙普查，争取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样不出几年，258队的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
“老江啊，今天这杯酒你一定得喝，小阳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有今天的成绩，多亏了你。孩子获了奖，我高兴，大有也高兴，258队今年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咱老百姓心里有杆秤，是你老江这个带头人的功劳啊！”
“嫂子，人心齐，泰山移，这话用在今天的258队人身上很准确，我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今天这杯酒我一定要喝，一来恭喜小阳获奖，二来也预祝开春黑山金矿顺利上马并取得好成绩，来，我们共同喝一杯。”江农生端起酒杯，大家互相碰杯后一饮而尽。
“江队长，听我们校长说，大队打算为牺牲在外的同志迁坟，真有此事吗？”
王海英眼前一亮，问：“老江啊，真有这事吗？”
“是真的，嫂子，队务会已经通过了，明年清明节前，大有他们的坟就迁回来了。”
王海英眼圈一红，她给江农生和自己又倒上一杯酒，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这太意外了，这么多年，大有一直留在外面，路太远，也不好找，想给他上个坟念叨几句都没办法。如今他终于要回来了，老江啊，你为我们想得太周到了，我要再替大有敬你一杯。”
“好，我喝。”江农生一饮而尽。
“江叔叔，谢谢你。我相信队上的遗属都会感谢大队的。我们分队的小关，去年在工作点得急性阑尾炎，车陷在坑里来不及送到医院，眼看着就那么咽气了，他的母亲每次见到我，就含着眼泪，说要跟车去到她儿子的坟上去看看，可是由于路远不好走，我一直没有答应她，我的心里一直很难过。”
“唉，也许是年龄大咧的缘故，这些年，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往事，以前的不说，从我参加工作以来，在我身边就倒下了很多优秀的同志，说实话，有时候啊，我也想，自己都这么大岁数咧，有些事自己也想放一放，可是一想到这些人为了祖国的地质事业连命都搭上咧，我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人啊，不能总为自己活着，所以就这样硬撑着干。”江农生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说：“要说啊，就是他们这些同志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这些年，我也去过几个咱们队以前工作过的地方，当年我们进驻那里时都是崇山峻岭，连一条像样的路都莫有，现在早都变成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处处是一片繁荣的景象，只有当年为找这些矿，为之牺牲的同志的坟，却无人问津，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不复存在咧，我确实不忍心把他们就这样放在外面不管不问。”
白雪满怀感激地为江农生又倒上一杯酒。
“我们是深圳法院的，大前年，你们队为我市一民营企业法人担保，从银行贷了三十万元，现在已经超过还款期限，由于这个民营企业法人已经逃跑，目前下落不明，银行向法院起诉，要求你们担保单位替贷款人偿还这笔贷款。”
“贷款多少钱？这个担保是谁签的字？”
担保单递给江农生。
“贷款三十万元，是一个叫邵建勋的人签的。”
江农生一看担保单，气得双手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说：“法官同志，你们辛苦了，这样吧，你们先到我们招待所休息一下，我马上召集班子成员开个会，商量一下这件事，你们看行不行？”
两名法官互看一眼，点点头说：“行，你们尽快商量个结果，如果不还的话，我们就封你们的账户，强制执行。”
送走两名法官后，江农生立即拿起电话，向夏局长报告了这件事。
夏局长电话里吼道：“这个邵建勋胆大包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老江，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钱肯定是要给人家还的，拖肯定拖不过去，赖也赖不掉，至于对邵建勋怎么处理，那就要局党委作决定了。”
“那好吧，我马上召集党委会议。”
夏局长私下给邓彬透了风，邓彬明知此事是自己惹起的，当时利用邵建勋签了字，没想到几年后东窗事发，他生怕牵连自己，为了明哲保身，他只好同意夏局长免去邵建勋职务的意见，但他不得不防备邵建勋咬住自己不放，私下又给邵建勋打电话陈述利害关系，要他顾全大局，为了邵勇的前途，劝他接受局里的处理意见。穷途末路的邵建勋，只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夏局长派出了以局组织部长邓彬为组长的调查组到258队，对邵建勋的问题进行了调查，在局党委会议上，他力主给邵建勋撤职的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