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寒风裹挟着秋虫啼鸣声,斜擦过我裸露的皮肤。
嘶,好冷,衣服穿少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无良的陶楚荣克扣军粮,挑了半天没一罐盛满的酒,怀中抱着几个酒坛子叮咚作响,一听就是半坛水,害的我得抱上三个坛子才觉得够。
诸葛亮的酒量一般,但那得看是和谁比,和关羽张飞那样的酒麻木比那就离谱,但在普通士兵里确实了得。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文人爱诗茶,酒亦算一乐。
这愈往山上走,愈能听到一道分明的琴声,如雏凤清音般悦耳,令人心底颤动,可少了分力道。我不太懂中国古琴,不过我儿时所学也是小提琴,西方乐器,使我略有乐感。
更何况,日夜相处,我也能自称对诸葛亮的手法了解甚多,这琴声太明显了,明显比他平时的琴音要细腻,多了分伤感。
细腻和伤感不该出现在运筹帷幄的诸葛亮身上,他心绪不对,我一边踏着琴音而上,一边略有所思。
“先生,找到你了。”
“子南,”他只是应了我一声,琴声却没停下,“坐。”
我盘腿坐在他旁边,警惕着怀里易碎的酒坛子,立天被我从腰间解下来放在地上,霜寒露重,皮肤传来的冰冷过于清晰。
“叮——”“哗哗——”
我听着辨不出来的曲子,将口袋里的两个杯子取出,诸葛亮早就发现了我们衣服的不同,但见我把酒杯从口袋里掏出来,琴音顿了一下,他很明显地跳了一个音。
他见我摆好架势,终于停下来,微微歪着头望着我说道:“你竟然带了两个酒盏?”
“陪你喝点。”
“你打住吧,不能喝就别逞强。”
“没有,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喝着,我尝几口就行了,咱俩还没怎么单独喝过呢。”
“上一次陪亮单独喝酒的还是月英。”他自顾自地斟满酒,又相当文雅地抿入。
“再上次呢?”
“那就是甫君了。”
“那南就接着月尹前辈和夫人陪先生喝。”说着我也斟上一盏碗,不带任何礼仪地仰头饮下,好辛辣!我暗暗吐了吐舌头散气。
断崖下不知是什么水道,或许是长江的支流,又或者是这益川的哪条河流,河水拍打崖壁的滔天气势倒值得与长江一比,这翻卷的浪花让我卷入过往,不禁想到了周公瑾刚逝世那会儿,我又想到庞士元,想到了荀彧,想到了司马徽、崔州平......
“你还是顾着你那身体吧,叫什么来着?三天极?亮貌似曾听司源说过。”
诸葛孔明又弹起古琴,琴声荡然从弦上迸出,卷入涛声,成天人共奏。
“不必。孔明......先生,你刚从子龙将军那离开吧?你也知道他成亲了吧,可见到了赵夫人?”
诸葛亮没有回我,只是琴音陡然变得凛厉,他从未弹过带着萧杀之感的音乐,即使在周瑜面前,一段疾曲过后,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声贝和音调都在攀高。
“孔明......”
“你可知现在天下对子龙的看法?”诸葛亮眉头紧皱,丢开平常的淡然和风雅说道:“白袍将军,无往不胜,常山——赵子龙!哈哈哈,他值得万代千秋为他传唱!”
他突然笑出声,左右手忽然向上一扬,琴声戛然而止,断的突然也停得潇洒,唯唯留下身下的涛声。
他朝我伸出手,我像受到无声地指令,自动递上一碗酒,他微成角度灌下,毫不改色地说:“我没有见到他的夫人,应当是和主公的夫人同住,赵子龙......能耐啊,成亲这等大事也不同亮商量,当亮是何人?”
“他不想误了军事。”
“难道亮没有夫人?亮不懂人情?亮只是冰冷心肠?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只会运筹帷幄、下达命令的军师?”
诸葛亮不管我的碗,只是夺过我怀里的酒坛,自斟自饮起来,平日当宝一样规划自己言行的儒家道家学说,此时像是抛了个干净,唯有这琴、这酒、这月、这江水能让他放开世俗的人设,回到诸葛庐时的洒脱。
大概这样的“圣人”骨子里都带着“叛逆”,在经礼的规划下渴望着无拘无束。即使是文天祥,年轻时吃喝嫖赌莫不是样样“精通”。
但这显然不是现在诸葛亮的状态,他毫无拘束的喝酒姿态中明显带着惆怅,是因为现在世人对他的看法吗?
运筹帷幄、机智如神、万人表率、智慧的代表?这就是诸葛亮?
这是从三国到现世对他的定义,可前提——他应该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不是高高在上的,每个人都应当可以如我现在这般与他像朋友一样纵酒望月。
朋友?是他觉得赵云只把他当个军师而不是一个朋友?还是因为他想家了?
刘备和赵云,甚至是关羽、黄忠,家人皆随军征,可是黄月英却在诸葛庐,替他守护着那几亩农田。
但我还是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孔明,需要我将夫人接过来吗?”
得到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他怀中的一坛酒已空,带上了些醉意,“不要......不,现在尚未稳定,月英过来太危险了,亮也无法分心...照顾她。”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见他苦闷,我心里也堵着慌,又拍开一坛,倒满一盏灌下。
嘶,又挑错酒了,这酒更辣。
我的嗓子被辣得厉害,紧接着就是大脑的反应,脑袋像是进了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诸葛亮喝得都没感觉吗?
一碗接着一碗,我俩都没有说话,他也不劝我了,我也放开了,喝下这身体根本不能接受的液体,放任这又冰又辣的东西在深秋的夜晚,在我躯干和脑袋中循环。我的内脏和大脑都感觉到抗拒,可是精神又很享受,此时我竟然讨厌起这副救了我多次的三天极的身体。
没有干杯,只是一人提了一个坛子,轻轻一碰,俩个人就当头饮下,这大概是我唯一一次能见到如此特别的一面的诸葛亮。
月亮逐渐升高,涛声依旧,我也逐渐沉沦,眼前视野逐渐模糊,双手在机械的动作......
我...在干什么?到底身处何地?现在到底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
“啾——啾、啾——”
耳边传来不知名的小鸟的啁啾声,一声接一声,从耳边渐渐到了远方。
我好想跟着那声音去到某个地方,无意识地游荡着,忽然感觉到身体触感和知觉的回归,整个身体像“哐”地一下沉重下来,明明没有摔倒,却有莫名的失重感。
好疼、好冰,我渐渐发觉到皮肤传来的感觉,我貌似躺在很冰冷的地方。
现在快冬天了吧,对了,我还在山上和诸葛亮喝酒来着。
“他怎么还没醒?”
“鬼知道,这混蛋,怎么就不信邪呢?要他不要干啥就非要干啥。”
“再不醒就送回胡家仓库给新人练手...要不...拖回我们家炼白油......”
随着听觉的恢复,耳中的世界开始丰富起来,但听到白油二字,我打心底一颤。
“啊这,白油不是尸......”
“嘘!呵呵呵......”
“嘶!”我迅速睁开眼睛,入眼便是棕木褐底的床顶,再转头便是最为熟悉的三个家伙。
“谁要把我炼尸油!”我大喊地坐起,随即脑袋一阵眩晕,后背立马冒出一层冷汗。
“哟!你知道呢,我还以为你真是一个小白呢。”李司源盘腿坐在案几旁,手腕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像极了家里的老狐狸。
我喘着气调整自己的气息,李梓源站起来给我顺气,又递了我一碗水。
“谁让你去跟诸葛亮喝酒的?”李司源收起笑容说道,李梓源应激似地缩了下身子。
见到李司源的表情,我也心里一吓,小声道:“想喝就喝喽。”
李司源眉目一挑,“那你想死就死啰?”
“喂,哥!”“司!”
靠在门框旁的龙和我身旁的李梓源同时叫了一声,我自知有错,一时意气用事,也只能低下头。
李司源收了怒颜,说道:“我们都知道诸葛亮最近有了心结,但是怎样帮助传古主人公解开心结有别的方法,还有我们,你却用了最危险最无脑的方法,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三天极,这副身体保护着你也限制着你,你有该做和不该做的事。下次再犯,就算是胡致远来了也不一定救得了你。”
李司源说完就一摆修长的胳膊疾步走出门,龙不知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跟着李司源离开。
等他俩出门,房间的气氛很明显地放松下来,我顶了李梓源一拐,“说吧,发生什么了?”
他俯视着我,搭着胳膊摆出清高的样子,“啧,你自己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
他这么一说,我率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身体检查了一遍,嗯,一切如初。
我抬起头睁大双眼望着他:“就记得一坛酒灌下去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源又“啧”了一声,瘪着嘴在我头上轻敲了三下才搭上一条腿上了我的床说:“这不诸葛亮从赵云的将军府中离开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他下落了嘛。”
“敢情他真是一个人也不告诉就自己上山弹琴的。”我说道。
“嗯!结果军营府那边炸营了都!到处找遍了也没找到诸葛亮,我们昨晚都在自己院里休息,又没军权,住得又远,最后才来咱这找,结果我们这也没有啊,我刚吃完饭,就想起你说要上山找孔明的事,然后就跟着他们上山找到你们俩了呗,当时看得你们俩个都不省人事了,别看我哥刚才看得凶,昨晚那惊得,当时就命令赵云和龙一人一个把你们给抬回来了,哈哈哈,我还记得赵子龙听到我哥命令他时那一脸震惊的表情,嘿!绝了!哈哈哈。”
我轻咳了声说:“咳,那孔明没事吧,昨晚的酒貌似有些上头。”
“啊!何止上头?”李梓源说得激动起来,“诸葛亮倒还好,缓过来了,就耍了下酒疯,有赵云安慰呢,他俩说了一宿的话。但你知不知道你昨晚抬回房里时都快没气了!然后龙爷就说这是三天极反噬了,然后就让我们都出去,他一个人在房里跟你捣鼓了一个时辰才重新让我们进来,进来时就发现你的气续上了,但龙做了什么连我哥都不知道。”
这倒让我想起在新野那个地下时,当时小源中了蛊,龙也用了一种很神秘的法子硬解了小源身上的千年蛊。
看来我欠龙的账簿上又多了一笔,我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去还,什么时候还,只好又看向小源,“抱歉,老让你因为我挨你哥的骂。”
小源撇了下嘴,“害,咱也是哥俩啊,我二哥你三弟,不就差个拜把子嘛,咱都是零零后,也就不讲那些啦,来,叫声哥哥听。”
“呸,你比我小三个月好吧,哎,我总感觉你哥和龙都在阻拦我和传古中的人深交,也不知道为什么,担心我陷得太深,最后离开时哭成烂人?我觉得不至于。”
“不知道,但是我是支持和他们交往的,在工作室时咱就一直渴望着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不然昨天你说担心诸葛亮,要去找他喝酒时我也不会不拦着了。”
小源直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行了,既然你也醒了就出去吧,我们就等你了。”
“干嘛?”
“发兵啊!马超都到葭萌关了!我们接下来就和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