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兴奋,盘算着,如今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下一步顺势攻下光狼城,此战即可告捷!想那廉颇面对秦军只能龟缩不出,固守三年而未建寸功,而我赵括才来前线不到三个月便大败秦军!此战告捷后,我赵括必然可以成为父亲赵奢那样的一代名将,威震天下!廉颇也要甘拜下风!
想到此处赵括不禁得意地笑了……
丹东赵括率领的赵军主力得到消息时,早已集结待命完毕,飘扬的旌旗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赵括急不可待地匆匆发出了全军进发的命令后便跃身上马,连战前动员都懒得做,胡乱地挥鞭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下,战马痛嘶一声,当先飞驰而去。赵括身后的诸位将军和一众亲卫也急忙紧跟其后,一时无数的战马卷起漫天烟尘,迷乱了午后的残阳。
顷刻间,军官的口令声、号子声响彻长空,数以万计的赵军士卒在将领的呵斥下纷纷转身前行,逐渐会聚成一道滚滚铁流,向着丹水西岸席卷而去。
赵括策马奔行在军阵最前方,莫名的热情在他的胸膛里翻滚不休!秦狗!尔等终将成为我赵括登上一代名将宝座的垫脚石!想到情绪激昂处,赵括几乎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一声,却只是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臀上,直恨不得日落之前开进丹西,将秦狗杀个落花流水。
丹东已然一片沸腾,到处都是将领大声的呵斥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几十万赵军奉命连夜渡河,热闹的场面让整个丹水河都被折腾得彻夜难眠。
次日晌午,赵括亲率赵军主力在长壁前与苏射会合。
苏射满面羞愧地向赵括下拜,说道:“末将无能,受阻于长壁,难进寸步,请大帅责罚!”
“哦?”赵括皱皱眉说,“战况如何?”
“回大帅,光狼城西北,在丹水河道与秦川水河道之间有条西北至东南走向的分水岭,是一道与丹水平行的巨大黄土梁,当地人唤做长壁。秦军以此为依托,修建壁垒,顽强抵抗,我军伤亡很大。”
其实按苏射想来,这长壁虽然难攻,但是把3万胡刀骑士尽数压上,也不见得拿不下来,但是让苏射把宝贝们全消耗在这攻坚战上,他才舍不得呢?胡刀骑士野战无敌,这攻坚战嘛,自然有普通士卒去填,所以苏射仅仅试探了几次,便坐等赵括的主力前来,在赵括面前却要做出一番尽了力的样子,谁说莽汉就无脑呢?
赵括看了看眼前低着头装模作样的苏射,不动声色地说道:“苏将军首战有功,且随本帅上前察看再做计较。”
苏射听言,立刻见好就收,连忙前头带路。
到了长壁,赵括的眉头更皱。
这长壁,形状类似于一道巨型的堤坝,只是纯天然非人为建造的而已。正对赵军的一侧是一面陡坡,地形复杂,巨石嶙峋且杂草丛生,能够容人通行的道路十分狭窄,果真是易守难攻。
赵括有些意外,按照原先的计划,这长壁并没有在赵括的考虑之中,本以为击溃了丹西的秦军,下一步就应该直攻光狼城才对,现在却多了这么一道障碍。
这长壁本是廉颇建立的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一处地方,确实是易守难攻,当初廉颇没有在这里驻兵倒不是因为老将军疏忽了,而是这长壁的斜坡是朝着东方,对于驻守在东面的赵军来讲毫无用处,如果这斜坡是朝着西面的秦军方向,相信廉颇一定很愿意在这里构筑一道防御工事。而后赵括掌兵,他也没有将这长壁放在心上,没想到在赵军手里毫无作用的长壁,在秦军手里却是一处绝佳的防御阵地。
赵括顿时有些犹豫不决。这长壁虽然难攻得很,强攻损失必定很大,但打过去了就是一马平川,秦军除了光狼城再无任何险要可守。更何况,此前的大胜极大地刺激了赵括那颗不甘平凡的心,10万大军在赵军3万精骑的冲锋下狼狈而逃,让此前从未带过兵的赵括认为赵军的战力远在秦军之上,现在秦军只是占据地利罢了,早晚会被英勇无敌的赵军消灭!
想着胜利就在眼前,赵括最终还是暗下狠心:我堂堂赵奢之子岂会被一个小小的长壁所阻?这长壁之后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名将光环!只要攻破这里,我就再也不用依附在父亲的威名之下。我要让世人知道,我赵括就算不是赵奢的后人也可名震千古!
一想到这里,赵括那股年轻气盛的热血便直冲头顶,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赵括涨红着脸,蓦地回首,一跃跨上了战马直奔出阵外,在赵兵阵列之前策马来回狂奔。只见赵括举剑指向长壁,竭尽全力地狂吼道:“大赵的将士们!在我们面前,有一道黄土梁!胆敢阻我大赵勇士歼灭秦狗!阻我大赵健儿取得最终的胜利!我们该怎么办!”
赵军上下顿时群情激奋,高举手中的兵器,纵声狂呼:“踏平它!踏平它!”
“好!不愧是我大赵赤胆的血性男儿!今日有我无敌!誓杀秦狗!”
“有我无敌!誓杀秦狗!”
赵括对胜利的迫切渴望使得赵军刻不容缓,全军经过了一夜的折腾,连整休一下的命令都没有得到,就在日当正午的时候,赵括在长壁前方集结了45万大军,向驻守长壁的秦军发动了猛攻。
赵括一声令下,战鼓声顿时犹如九天奔雷,一声声炸响在崇山峻岭之间,激战开始。
赵军士卒奋不顾身地呼号着向长壁杀了上去,如潮的吼叫声像炸雷一般连续在高地上轰然炸响,震耳欲聋。但是,地形对赵军实在是不利,长壁前的这一面陡坡,地势狭窄、坎坷不平,秦军居高临下充分发挥了秦弩的威力,往往一片箭雨落下,就有大量的赵军士卒丧命或者负伤。
秦国驻守长壁的大将王陵在阵中来回奔跑,不停地狂呼:“放箭!放箭!”秦兵赖以成名的强弩大发神威,箭阵厉啸着飞向天空,迎着冲锋的赵兵狠狠地倾泻下去,当先的赵兵顿时像稻草一样被层层割倒在地。
然而,赵人身上流淌着的尚武和悍勇的鲜血,让赵军好似看不到死亡一样,只知道前进前进再前进,踏着战友血淋淋的尸体奋勇杀进,哪怕死了,也要面向前方倒下!一人倒下,身后的赵军却蝗虫般蜂拥而至。
王陵咬紧牙关,看准时间再次喝令放箭,利箭刺破长空的尖啸声呼啸而起,掠过满天白云霎时飞临赵军头顶,而后又如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元让见赵卒惨死,直恨得咬牙切齿,立即怒声吼道:“弓箭手上前!准备……放!”顿时,赵军阵营中两个方阵,近一万名强弓手几乎同一时间内射出了手中的长箭,箭矢如蝗,长壁上空瞬间为之一暗!紧接着就有无数的秦兵纷纷中箭,惨呼着倒下身来。
王陵见状双目赤红,顿时怒喝连连。秦军弓弩手见赵军长弓手发威,不甘示弱,不停放箭装箭,装箭再放箭。一时间,整个长壁上空笼罩了一层巨大的黑云,双方的箭矢你来我往,在空中厉啸着交错而过,密集的箭雨几乎遮住了蓝天!
秦军的弩箭再密集,也挡不住忘却生死奋勇前进的赵军。赵军士卒奋力跑过了秦军弩箭的攻击范围,挥舞着兵器,瞪着充满仇恨的眼睛,大吼大叫着向秦兵杀去,双方士卒随即在一里多长的战线上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一场更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苏射亲临前线,赵军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涨。
苏射用尽全身力气挥剑狂呼:“杀敌,誓死奋战,杀尽秦狗!”赵军立马全都发了疯似的叫喊着,誓死冲杀。顿时,惨叫声、痛嘶声响成一片,长壁上空霎时被血腥厮杀的轰鸣声彻底淹没,天地为之色变!
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无疑是最为残酷和冷血的。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赵兵还是秦兵,每个人都只能奋力挥起手中的兵器砍杀着眼前的每一个敌人,只要动作稍慢了一些,就很可能会被敌人杀掉,只有刺!再刺!不停地刺!砍!再砍!不停地砍!所有人就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爆发出最后的疯狂一样,直到生命燃烧到尽头。长壁之上一时鲜血飞溅如雨,所有人眼前飞舞着的只有一片血色……
赵括相信赵国的男儿都是英勇善战的,然而秦国的士卒同样悍不畏死,他们对军人荣誉的崇拜,对战功的渴望更胜赵人!
如果说赵军是凭着个人的豪勇和强横的武力在拼杀,那么秦军靠的就是整个集体默契无间的协作,就像他们的战歌中所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每个秦兵都会毫不犹豫地替他左右的袍泽挡住敌人致命的一击,因为他们知道,下次就是袍泽替自己挡住致命的一击,战友就是生命,团结才会胜利!
万众一心的秦兵凝聚成一堵厚实的巨坝,面对赵军凶猛如海啸般的攻击顽强不倒,又像一枚钢钉深深地锲进了石头里,死死地挡在赵军前行的必经之路上,无论赵军如何猛攻,始终岿然不动。赵军数次冲了上去被杀了回来,冲上去又被杀回来,如此反复……
苏射满身血污地跑到赵括面前,有些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嚷嚷道:“大帅,秦兵太顽强了,是不是先退一下?这一拨人都快打光了!”
赵括冷冷地道:“打光了再说。”
苏射气急,恶狠狠地吼道:“好!我再冲一次,老子就不信了!”说罢转头回到战场上继续酣呼鏖战起来。
不知道多少次的冲锋之后,赵括看到士卒们大都体力开始不继,然而长壁却还牢牢地掌握在秦军手中。赵括无奈之下,只好暂令退兵,兴修营垒,让士卒稍事休息。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长壁下赵军的营帐已是绵延数十里不绝,蔚为壮观。
日头彻底地落下去,一轮弦月当空,长壁上下灯火闪烁,和天上的星幕交相辉映。然而此时的赵括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他迫不及待地又组织了一次猛攻。长壁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清冷幽暗的夜空下,有萧瑟的杀气随着沉沉的号角声无尽地漫延。
山上山下火把熊熊,将不大的长壁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秦赵两军共数十万人,在长壁方圆不足五里的范围内,进行拉锯式的厮杀。
双方都杀红了眼睛,就算被敌人砍中了,拼死也要给对面的兔崽子来一下狠的,于是出现了大量同归于尽的赵兵和秦兵,有的甚至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一起滚下坡来……刀光霍霍,血光迸溅,怒吼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断肢残躯和着鲜血狂飞。在这个狂乱而又血腥的黑夜,只有无尽的杀戮、杀戮、再杀戮!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大地上火光冲天,杀声震宇的景象,血色的火焰映得半边天空都通红一片。人类之间血腥的杀伐是如此的野蛮和残忍,连月亮也被直冲天际的惨烈呼号声吓得一头躲进了层层的云彩之中,再也不敢出来。在火光无法照及的地方,整个夜晚显得特别的昏暗。
旭日东升,朝阳再起,在这全新一天的清晨,赵括双眼通红地看向前方的阵地,脸上气色很差。
秦军的顽强出乎他的意料,战争的残酷也出乎他的意料。浓烈的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弥漫了整个长壁,第一次身临战场的赵括不知吐了多少回,才有些习惯了战场上血淋淋的场景和空气中刺鼻的腥味。
赵括脸色苍白地看着长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尸体,有秦军的也有赵军的,数不清的残肢断体和头颅。整面陡坡已经被鲜血染红,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猩红的地毯覆盖了大半个长壁。
赵括此时的心中不知为什么,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也许是被惨烈的战事刺激到了,又或者是因为秦军的顽强使赵军难以寸进。但赵括真正疑虑的问题是,秦军为何如此顽强?顽强得几乎不近情理。
按理说,单单一个长壁的战略价值不应该让秦军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才对。虽然长壁之后到光狼城的路上并无险要,但光狼城本身就易守难攻,秦军撤到光狼城还可以据城死守,长壁虽然难攻,但和城池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难道说秦军是怕自己通过长壁后,并不攻打光狼城而是绕道直奔咸阳?但是秦国的门户函谷关一天在秦国之手,赵军就甭想打进秦国的腹地。秦军不应有如此顾虑,丢了长壁最多也就是丢个光狼城或者东西鄣城罢了,犯不着如此和自己硬掐。虽然秦军依仗地势,但赵军士卒的勇猛导致现在秦军的伤亡远在赵军之上,这样耗下去对秦国来说明显是个赔本的买卖,但秦军现在乐此不疲,莫非是另有阴谋?
苏射站在赵括身旁,死盯盯地瞅着长壁,一脸郁闷地喃喃自语道:“真是邪了门儿了!昨天在丹水西岸还像群新兵蛋子似的,怎么在长壁就变得这么生猛了……”
赵括突然打了个冷战,霍然心惊!难道秦军昨天是佯败,目的是诱敌深入把我堵在这里,然后派一军夺我后路?赵括越想越有可能,顿时汗如雨下。但他随即想到,好在自己早有防备,先前已让姜魁的斥候军全部出动,从长壁到长子一线多加查探,如有意外应有回报才对。
赵括此时有心想退,毕竟离开大本营,全军在外,本身就很危险,但是赵括立即想起了曾经一幕幕让他无比痛恨的事情。
原来赵括被赵孝成王拜将之后,蔺相如抱病前去进谏赵王。说赵王仅凭名声就使赵括为将,就像用胶水粘住琴弦来弹奏一样,那是行不通的;说赵括缺乏实战经验而只会纸上谈兵,既不能与他父亲赵奢相比,更不能与老将军廉颇相比,但是赵王并不采纳。赵括每每想起这件事情就恨得牙痒痒,认为那个蔺相如和廉颇一样,都老糊涂了,满嘴胡话。
然而,要只是外人这么说赵括也就忍了,最令赵括受不了的是他的父亲,也就是马服君赵奢,临终前居然说:“赵国不用赵括为将则国家万幸,若要用其为将,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括现在一想起父亲的这句话心中就隐隐作痛,感觉心头上的那道伤口又迸裂了,可想而知,当初赵括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赵括时常在心里痛呼,为什么?我从小就苦读兵法,为的就是有资格做父亲您的儿子,一个名将的儿子,可是您临走前,对我居然只有这种评价!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还有母亲,她也极力反对我领兵,第一次是向国君上书,第二次更是直接进宫去找赵王,让赵王收回成命!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起我!就是因为你们看不起我,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憋着一口气。我把廉颇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改掉,就是要告诉你们,凭我赵括自己的本事,完全能够独立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我赵括比你们任何人都强!一定要证明给你们看,我赵括绝对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没用,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都看错我了!
想到这里,赵括顿时心情澎湃,连指尖都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明知在这个时候,自己的一个决定就会关系到45万大军的生死存亡,但赵括最终还是无法抵御心中对胜利的渴望,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了!
于是赵括狠下决心,决定继续攻打下去,如果五天后还未突破,第五天天一黑就连夜撤兵。在赵括看来,就算后方出事,长子等地坚守五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很多时候,你越想拥有就越是得不到。五天的时间,其实真的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赵括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这个决定,导致了他和这场战争的胜利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