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家》导读】
魏国的源流很长，西周时已封为诸侯，又被晋献公攻灭，封给毕万。毕万之后裔魏文侯势力渐强，和赵、韩一起瓜分晋国，并被周威烈王承认为诸侯。魏文侯任用李克进行改革，成为战国初期的强国，西取秦之河西，北灭中山，南败楚国，夺得大梁（今河南开封）等地。魏惠王曾与诸侯会盟逢泽，自称为王。马陵之战败于齐后，国势一蹶不振，又受秦国压迫，迁都大梁，因而魏亦称梁。疆土陆续被秦攻占，终被秦所灭。本篇以系年的方式，记载了魏国的全部历史。在编纂时，显然运用了魏国史官编写的档案资料，因而篇中多有“秦拔我两城”、“宋王死我温”之类语言。
篇末的赞语说：“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何衡之佐，曷益乎？”历代论者对此说皆不以为然。这里要指出，《史记》中的“天”、“命”，大多数不是讲人格神，而是讲事势的必然，即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本篇亦是如此，大意是说秦国已成气候，其一统六国已成必然趋势，任何个人的力量都是不能阻遏的，包括何衡（即商代的贤臣伊尹）。应当说，这种观点并不错。
【原文】魏将与秦伐韩。无忌谓魏王曰［1］：“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2］；穰侯，舅也，功莫大焉［3］，而竟逐之；两弟［4］，无罪而再夺之国。此于亲戚若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臣甚惑之。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今韩氏以一女子［5］，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邻［6］，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王以为利乎？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强赵，是复阏与之事［7］，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8］；秦又不敢伐楚，道涉山谷，行三千里攻冥厄之塞［9］，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背大梁，右上蔡，左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10］，秦又不敢。故日，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堍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B11］。有郑地得垣雍，决荥泽［B12］，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B13］，秦之欲诛之久矣。秦叶阳、昆阳，与武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B14］。绕武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B15］，国无害已。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间之，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人囿中［B16］，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B17］，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B18］，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异日者，纵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今韩受兵三年，秦挠之以讲［B19］，识亡不听。投质于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B20］，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愿以纵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赵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无与强秦邻之祸也。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通韩上党于共宁［B21］，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B22］。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向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注释】［1］无忌：即信陵君，他是战国时魏昭王的小儿子，封为信陵君。他曾养食客三千。诸侯们认为他贤良，不敢对他用兵。后来魏王听信谗言，不用他，他便与食客纵情酒色而病死。魏王：指安釐王圉。［2］太后：即宣太后，秦昭王之母。忧死：指宣太后忧愤而死。事情原由是：赧王四十九年，秦昭王用范雎之言，废黜太后，逐出其舅穰侯，将两个弟弟高陵和泾阳赶出关外。第二年太后忧愤而死。［3］功莫大焉：指穰侯为秦所建功勋，没谁有他那样卓著。《史记》穰侯赞云：穰侯，昭王亲舅也。而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者，穰侯之功也。［4］两弟：指高陵、泾阳。［5］女子：指韩桓惠王之母。当时桓惠王年幼柔弱，其母后执掌政事。［6］大梁：韩国的都城，在今河南开封县西北。［7］上党：地名，今山西省长治县等地。战国时，韩、魏在此都有领地。阏与之事：典故。阏与，地名，在今山西和顺县西北。据《赵策》载：秦令卫胡易伐赵，攻阏与。赵奢将救之，魏令公子咎以锐师居安邑以挟秦，秦败于阏与。［8］河内：古代地域范围所指，即今河南汲县等地。邺：地名，故城在今河南临漳县西。朝歌：地名，故城在今河南淇县。漳滏：即漳河（发源于山西，流入卫河）、滏阳河（在河北，与滹沱河会合后叫子牙河）。知伯之祸：知伯即苟瑶（因其祖宗封地在知，故号知氏），春秋时荀罃的玄孙。据《赵策》载：襄子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决水灌知伯君。知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伯军，而擒知伯。［9］冥厄：地名，在今河南信阳、罗山县境。［10］河外：古代地域泛指，河南境内黄河以南统称河外。上蔡：地名，故城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召陵：地名，故城在今河南郾城县东。陈：地名，今河南淮阳县。［B11］怀茅：两地名。怀，战国魏地，故城在今河南武陟县西南。周赧王五十年，秦用范雎之谋，伐魏取怀。茅，故城在今河南获嘉县东北。邢丘：地名，战国魏地，故城在今河南沁阳县东南。堍津：地名，故城在今河南汲县南。共：地名，今河南辉县。汲：地名，故城在今河南汲县西南。［B12］垣雍：地名，故城在今河南原阳县西北。荥泽：即石门渠，在今河南汤阴县西。［B13］安陵氏：古国名，战国时魏国的附庸，故城在今河南鄢陵县西北。［B14］叶阳：地名，即今河南叶县。昆阳：地名，故城在今河南叶县北。武阳：地名，即舞阳，战国魏邑，故城在今河南舞阳西。随安陵氏而亡之：随，跟着、随着。意为，魏国的武阳跟着安陵氏被秦国灭掉。［B15］南国：地名，即今河南许昌县东。许昌故城此时属韩，在魏国之南，故言南国。［B16］河西：洛河以西的地方。林乡：地名，故城在今河南新郑县东。囿中：地名，即圃田，在今河南中牟县西北。［B17］文台：古台（古迹）名，在今山东菏泽县西北。垂都：地名，古名叫大邱，故城在今山东曹县北。［B18］陶卫：两地名。陶，即今山东定陶县。卫，即楚邱，故城在今河南滑县。平监：两地名。平，即平陆，故城在今山东汶上县北。监，即阚，故地在今汶上县西南。山南山北：即华山以南以北。［B19］挠：通“扰”，即骚扰，扰乱。［B20］雁行：鸿雁飞行时整齐的行列，借指兄弟。因韩、赵、魏都是自晋分出来的（即三家分晋），故称兄弟之国。［B21］共宁：地名，故城在今河南修武县。［B22］二周：指东周西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