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中出来,北堂绯与苏翎步行在鹅卵石小路上,他似笑非笑的打量苏翎,眼中皆是一片深意。回到宫中的苏翎是一片茫然,她饶是知道了皇帝的话中有话,却实在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这些个宫廷中的错杂关系,当真是烦人的紧。随后一想到北堂绯似笑非笑的眼神,更是觉得一阵恶寒,分明是知情人,却守口如瓶,当真有些令人气恼。
朝臣的行宫距离后宫还有好一些距离,第二日苏翎收拾好后坐上撵车,来到了后宫门内。朱红的宫墙,琉璃碧瓦,楼台水榭高哥树起,然而金碧辉煌的装饰却未免太过厚重,这样的装扮让人所见十分胸闷气短,压抑无比。
苏翎身着紫色朝服一步一步踏至宫内,如今唯一知道的线索便是这一处宫殿。她抬头望着头顶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娇房殿”字,心生疑惑。门内的小宫女打开门,而后规矩的朝她盈盈下拜:“大人。”
苏翎发现这小姑娘白嫩的脸上有着几道血淋淋的伤痕,于是低声道:“去上药罢。”
“奴婢不敢。”那宫女很快便红了眼眶,眼中满是婆娑的泪花,却保持着请安的姿势,“还请大人为娘娘好生瞧瞧。”
正在说话间,屋中又响起了瓷器破碎的声音,那小姑娘似乎是受了惊吓,慌忙往内冲去,苏翎见此也跟了进去。迎面迎上了一件瓷器,险些躲闪不及被砸中。当苏翎稳住身形,却见那小宫女正拼了命的抱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见了苏翎,以极大的力道挣脱开小宫女,而后扑到了苏翎的身上。
“阿郎,一别三月,妾相思的紧。”说着竟是抱着苏翎嘤嘤哭泣。抱着苏翎的女子生的一副极妖极魅的样貌,肤白赛雪,生生将身上这一件艳俗的紫红霓裳穿出了不一样的妖艳。
苏翎被这女子抱的有些喘不过气,她皱眉看了一眼小宫女,幸而她机灵的为苏翎及时解释了一番。粗粗的了解一番,得知了大致情形。三个月前,她一夜醒来,却说得到了上辈子的记忆,要去寻前世欠下的情债之人。而后的每一夜,都会梦见自己与那人的故事,并且宫殿内都会是水渍一片,直到现在这般入了魔障,几次都差点杀死自己。然而最近的一口水井都距离这座宫殿很远,没有好几个人帮助,不可能有这么大量的水出现在宫殿内。
苏翎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的阴气聚集。她看着紧紧环住自己的女子,有些无奈,捏起一个法诀,操控牵丝铃狠狠一摆,而后宫女连带着女人都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软软的倒在地上。
苏翎绕着殿内殿外环绕几周,观察一番,却依旧未发现任何不妥。几次探索无果后决定留在这里一晚。在等待夜晚到来的空隙间,苏翎也没有闲着,在宫殿内布置了一处结界,将宫中的人护在里面。
当宫中渐渐点起长明灯,苏翎坐在宫内饮茶时,背后却是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她猛然起身,警惕的看着四周,寒意一步步逼近,地上响起水滴声,苏翎拧眉,看着天花板上一个黑色的水鬼倒吊着身子缓缓攀爬进来,身后是一串长长的水渍。
她当下便抽出绑在腰间的丝带,柔软的丝带忽而变成了一柄软剑,那水鬼的行动极快,直直的扑向苏翎的面门,却被她一剑钉住。浑身水草青苔,浑身恶臭的水鬼,身形忽然虚浮了一下,而后却不要命一般的向前靠了靠,疯狂的咬住了苏翎的肩膀。这一口,狠极了,连带着刚刚愈合的伤口撕裂,瞬间浓稠的鲜血从伤口爆出。
苏翎的手一软,从怀中掏出一方符咒,止住水鬼的动作,而后极快的拍出一道灭字诀,正准备封了这只水鬼,它却张开了手,从手中掉出一只小巧的金色手镯,而后只能勉强看出是人形的水鬼突然朝着苏翎跪了下去,坐出跪拜请求的姿势。苏翎的动作一顿,迟疑了片刻后,一边防备着一边俯身去捡。
已经亡故的鬼魂身上会出现现世的物品,绝对是因为上一世的记忆和执念,而不是因为人类喜欢钱财的本能,因为这些东西在现世能被称得上是钱财,在它们的世界却只是一个要耗费鬼力携带的累赘,因而这只水鬼掉下的这只手镯别有深意。
在苏翎握住那只手镯的时刻,周身翻涌澎湃着一股带了压迫的悲哀,逼得她险些有几分崩溃。几乎是同一时刻,那只水鬼消散的无影无踪。苏翎稳定下心神,看着手中冰凉的手镯,心中有了几分疑惑,她不明白究竟是有多深的执念,才会造成这件依附魂体的手镯中,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
不错,是执念,单纯只是执念而已。除了悲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这不是苏翎第一次从亡魂身边携带的物品上体验这些情绪了,喜怒哀乐,她都能感受到,并且能一定程度上与亡魂进行对话。
然而这次的水鬼虚弱的有些不寻常,拖着这样的灵魂还来到这里找到苏翎,付出了魂飞魄散的代价带给她这样一个手镯。疑惑当真是越来越多了,苏翎握着手中的手镯,走到屋外,忽然猛地被人按住,脖间横了一把冰冷的刀。
“深夜,已是门禁时刻。大人为何还出现在此处?”
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了几分煞气。
借着各处微弱的火光,苏翎可以依稀看见来人的袖口浮动的暗红色大蟒。然而或许是距离太过接近,这人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让苏翎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不退反进,逼近了来人几分,揪住他的衣领,伸出手抚上他的胸口,而后轻声道:“娘娘,刀剑无眼。”
这人更是将刀口逼近了一分,露出尖尖的虎牙笑道:“哦?大人你是如何发现的。”
苏翎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娘娘难道不知,这狐狸的味道一般都是教人不能忘的。”
“原来你已经认出了。”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苏翎的脖颈间,“大人这一次,且休要妨碍在下可好?”
“理由?”
“此地不宜洽谈。”他说罢揽过苏翎的腰,纵身一跃,两人的身形消失在黑夜中。
舞云岫抱着苏翎降落在冰玉宫内,冰玉,就如其名一般,内部皆是幽幽的白玉铺成,连成一片的是幽绿的玉石和石柱上盘踞着活灵活现的苍龙。而前面云雾缭绕中,隐隐约约露出白汤水泉。
妖狐传说没有明确的性别,此刻在苏翎面前的舞云岫,是一副男性的模样。然而终究是在骨血中流淌着狐妖的力量,魅色浑然天成,勾着红唇,有些大的领口,露出盈盈润润的肌肤,一双暗金色的眼睛里流淌着金色的漩涡。他低敛着眉眼,居高临下的挡住苏翎,将她按在墙壁上,嗓音犹似低沉的回响:“此地清静,若是在下告诉大人理由,那么大人可否答应不再插手此事?”
“若是与陛下交代我的任务之间无其他冲突,我自不会插手。”苏翎撇过头,避开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冷然的说道。
舞云岫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抬起苏翎的下巴:“苏大人看来是铁了心要插手这件事。我只想告诉大人,若是要纠缠进这件漩涡,就算是天命之人,也难逃万劫不复。”
听到此处,苏翎的眸色一凛,她忽而变了神色,反身将舞云岫狠狠按在墙面之上。冰冷刺骨的寒玉墙与他背脊碰撞的声音沉闷,背后几乎被震碎一般疼痛。然而舞云岫就像是脱离了触觉一般的怪物,一脸平静甚至带着笑意的看着苏翎。而苏翎却第一次难以保持自己的平静,她紧紧皱着秀眉,手中捏着一张暴雷符咒抵在舞云岫的喉咙上:“万劫不复?你不过一只畜生道的狐妖,何来此般口气。”
室内是一口冷玉泉,此刻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带着渗人的寒气,连带着苏翎的眼中几乎要冻结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