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熬煮药材的浓郁气味,李正缓缓睁开双眼,暗黄的屋梁填满了半开的眼帘,直觉得腹中绞痛难当,侧身吐出一口浓血来。瞥眼见一青布衫裙的女孩蹲在屋角,欲将许多疑问抛出,可胸中郁结说不出话来。
女孩听到响动慌忙转身过来,拿起一块麻巾帮李正擦拭掉嘴边的血。女孩哽咽道:“公子,你觉得哪里疼?”
李正见女孩柳眉凤眼容色姝丽,却不曾见过。言语中对自己极尽关怀之意。心道这女孩怎会如此为我担忧,小玉又到哪去了?可体内汹涌激荡苦痛难言。
女孩见李正表情十分难受,又忙说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别说话,躺着就好。”说着又扶李正躺好。女孩又去换了张手巾过来帮李正擦拭掉额头的汗水。
李正躺好后,虽腹中绞痛不减,但胸中却不似之前堵闷。环顾四周,木屋内甚是简朴,只壁上挂着几件蓑衣和斗笠。自己是躺在一张似乎是刚拼组起来的榻上,离地面还不到一尺的距离。刚才女孩蹲的角落支着瓦罐,正翻腾出药气。
李正舒了几口气,忍痛道:“我在哪?小玉呢?”
女孩道:“我们在血灵岛附近。小玉?就是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吗?”
李正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女孩道:“救我们的那个紫衣女子把她带到血灵岛上去了,她说岛上有医生可以给她治伤。但血灵岛不许男子进入,所以才把你安置在这儿。还送了药和食物来。”
李正猜想应该就是自己最后看见穿着紫服的人,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但是没想到竟是位女子。小玉被她救走也就放心了。
女孩柔声道:“你先躺一会,我去盛药来给你喝。”
李正也无力应答,微微点了下头。
女孩盛了一碗药端过来,每一勺都细心的放到嘴边吹凉,边喂边道:“她说着是治伤的药。”。
李正喝完药又躺了一会。忽觉想小解,虽难起身,但与女孩说又难以启齿,自己忍着痛强撑着想坐起来。
女孩见状慌忙过来扶着,问道:“你起来做什么?”
李正脸一红,还未开言。女孩笑道:“是不是想去茅房?”
李正难为情的点了下头。
“我扶着你去。”女孩说着将李正的脚搬转到床沿来穿鞋。李正脸更红了,哑着嗓子道:“不...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我...我自己慢慢扶着出去。”
女孩娇笑道:“不用害臊,我扶你到了,就走开。你是大解还是小解?”
李正又挤出两个字:“小解。”
女孩扶起李正来缓缓往屋外走,每一步仍是牵着疼。打开房门,门前是一片草地,前方远处郁郁葱葱有一大片树林,林中烟雾缠绕,巨树参天,有一种诡秘难测之感。转到屋则,女孩将李正扶到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旁,让李正扶着。“就在这里就行。”说完女孩背过身去回走了几步。
李正吃力的解着衣带,又听女孩朗声道:“这里离血灵岛很近,一般人不敢到这里来,你好了就叫我。”李正心道这女孩倒十分豪爽,提了数次的血灵岛也让李正产生了极浓的好奇。
回到屋内,女孩又扶李正躺好,问道:“你饿了吧,我去盛碗粥来给你吃。”
在女孩的喂食下李正喝了些粥,又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觉得疼痛已有缓解。又觉得有些口渴起来,正欲开口,女孩先问道:“公子,口渴了吗?我打水来给你喝。”李正微笑着点点头,心道这女孩真是聪明伶俐。
李正清了清喉咙:“我叫李正,你叫什么?”
女孩一边往杯中倒水,一边答道:“我叫舜英。”
“舜...英,谢谢你。”李正此时说话声音仍是有些微弱,更显得舜英的声音十分清亮。
舜英道:“我都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怎么你倒是先谢起我来了。”
“救命之恩?”
“对啊,我就是被吐蕃人抓走绑到车上的女孩。”
“哦...那也不用谢我,也没救到你,还差点送了性命。”李正清咳两声,“我们应该谢谢血灵岛的那位恩人。只是小玉……”想到小玉差点被吐蕃人给侮辱,仍是愤懑难当。
舜英似乎也回想起之前惊心动魄的遭遇,面露惧色道:“童县尉说还好你发现了他们这条林中道路,不然根本找不到我们,被那帮恶人给抓走了,后果...只怕...。还好菩萨保佑,你也醒了,小玉姑娘她也没有受到伤害。”
李正想到小玉此时正在血灵岛上,便问道:“这个血灵岛是什么地方,怎么一般人不敢到这里来呢?”
舜英略显紧张道:“血灵岛就在屋对面的那片树林子里,听你说话就知道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们这的人都知道,血灵岛不准外人踏入,男子更是不敢靠近这里。”
“不就是血灵岛的人救了我们吗?她们应该是好人啊。”
舜英柳眉微蹙,满脸疑色道:“是啊,我也觉得她人很好,说话挺和善。”然后用一只手挡在嘴旁,俯在李正耳边低声道:“因为传说血灵岛的岛主,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女子,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容貌,只传言她穿着一身用人血染成的红衣。”
李正满面疑色道:“我看多半是唬人的吧?”
舜英倏然一脸严肃道:“你可别不信,前几年我们县里有两个酒鬼,喝醉了酒。两人比谁胆子大,要来血灵岛找女人,这一来就再也没有回去。第二天他们的家人朋友邀了好几十人才敢到这里来寻,就在那林子外面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你肯定以为被血娘杀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才一天他们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尸体上爬满了蛆虫,十分邪门。”说完舜英抱臂打了个冷战。
李正笑道:“不说了,看你的样子吓得不轻。”
舜英哼了一声,娇嗔道:“都怪你。”
李正收起笑容,叹道:“不知道小玉什么时候出来。”
“恩人她说了,等小玉伤好了就会送她到这里来,你不用担心。”
“对了,其他人怎么样了?那个军官有没有救活?”
舜英叹了口气道:“那个军官就是我们扶风县的童县尉,他正直武勇,在我们县里很有威名。当时见他浑身鲜血淋淋还怕救不活,谁知包扎了一下他竟能行走自如,只是脸色惨白。他见官兵们死的死伤的伤,帮着包扎伤口。又托救我们的人顾了几辆马车来,把所有活人死人都带回扶风县去了。”
李正赞叹道:“这个童县尉真是个好汉。”
“对了,童县尉还托我转告你,谢谢你仗义相救。夸你武功高强是位少年英雄。还说等你伤好了一定要到我们扶风县去见他一面。”
“那你怎么没回扶风县?”
“还不是因为你,又没人认识你和小玉,也不知道你们是哪里人。”舜英略带喜色道:“是我帮忙把你们带回来的。”
“你不回家,你家人不担心吗?”
舜英柳眉一皱,托着下巴道:“我是个孤儿。”
李正看舜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宽慰道:“你人这么好,也会有很多挚友。”
舜英凤眼一转:“我们会成为挚友吗?”
“......当然了。”
舜英嘴角上扬,笑道:“小玉是你的什么人?”
“小玉......就是我的挚友。”
“我觉着不像呀,小玉这么美,该是你的心上人吧?”
“不是,不是。”提起心上人,李正脑里现出的却是长孙玥,舜英当然不会知道。
“那下次如果是我遇到了危险,你会不会也奋不顾身的救我。”舜英说完眼中泛起了泪光,也许并不是嫉妒小玉,只是羡慕他们之间的情意。
李正看到舜英眼中的泪光,还以为是从小孤苦缺少疼爱。故一脸诚恳的点点头:“会的,我也会拼命去救你的。”
“我……”舜英欲言又止,又道:“你先休息一下吧,说了这么多话,我去做饭来吃。”
李正点点头,睁着眼睛回想往事。躺了一会,一点睡意也无。此时绞疼比起之前已好了许多,倒是觉得背有点痒。
看舜英手忙脚乱做好了饭菜,端了过来。
李正自己也能从床上慢慢的撑着坐了起来。端起饭来夹了块鸡肉吃了一口,对舜英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舜英一直盯着李正,见李正的表情不对,忙问道:“怎么了?很难吃吗?”
李正也装道:“没有啊,味道不错。”
舜英也急忙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立刻捂嘴笑道:“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第一次做。”
看着舜英的样子,李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牵连着肚子生疼。
几番辛苦的吃过饭,天色也暗了下来,两人又说了会话,李正忽想起自己的万仞剑是不是丢了,舜英从榻下摸出来万仞剑的剑鞘来,道:“你的剑应该是被那些吐蕃人给拿走了,只捡到这个剑鞘。”李正摸着刀鞘,回想起在山林里若无万仞剑披荆斩棘,击退财狼猛兽,恐怕还到不了此处,如同断失一臂。
夜晚骤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舜英忙去把门窗关紧。一道雷电一闪,霎时血灵岛前面的这片森林在闪电的照耀下出现在眼前,更显得阴森恐怖,差点没把舜英吓得叫起来。
舜英害怕了一个晚上,一直缠着李正陪她说话,依旧睡不着,索性抱着被子跑到李正的床里侧来同床而睡。简陋小屋中的床本就不宽阔,与舜英近在咫尺,呼吸之声就在耳边,一阵幽香飘入鼻中,李正又害羞起来局促不安,舜英却依旧谈笑自若毫不在意。
舜英又问起和小玉到这里来做什么,李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舜英又不依不饶的一再逼问,如实回答李正总觉得不妥,于是便编了个谎话,说是小玉不想嫁人便带着她逃了出来。
舜英却十分羡慕的问道:“若是我也不想嫁人,你能不能也带我一起走?”
李正感叹道:“我连一个小玉都照顾不好,怎么还能照料两个?”
舜英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只听得暴雨打着屋顶哗哗作响。
李正听舜英不说话好像是生气了,却又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也不知说什么,就沉默着听雨声。
一会舜英又道:“那你们这一路上有没有什么趣事?”
回想这一路的经历,李正苦涩的摇了摇头,这一路上不知遭遇了多少凶险,白天猛兽袭击,夜晚蚊虫叮咬,又忍饥挨饿。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有趣的来,倒是觉得在山洞里度过第一个夜晚记忆犹新,给舜英讲了讲和小玉在山洞里烤兔肉吃。舜英却觉得十分有趣,又缠着李正讲。李正又说有一次险些被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咬到,还有和小玉被野猪追得狼狈不堪的逃窜,舜英格格的乐起来。
又给舜英讲在小山村里遇到了江婆,给他们炒美味的腊肉吃,说得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水。江婆还给做了他们族的新衣。舜英又连声羡叹。
李正也没想到无奈的亡命天涯,却是舜英憧憬的青春年华。
舜英听得睡意全无,一直缠着李正讲,李正除了师父玄黄道人不喜俗世不说以外,一路上的几乎所有的经历都讲与舜英听了,舜英也听得如此如醉。
直到李正听见舜英呼吸均匀,已沉沉睡去。李正心道这个女孩倒是十分有趣。
次日醒来,舜英推开窗户外面却已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那片烟雾缭绕的树林虽在原地,恐惧之意却已风消云散。
李正也觉疼痛大减,尝试了一下已经能够自己下床走动。又喝了些药,拿起万仞剑的剑鞘来当拐杖,走到屋前的草地上来晒晒太阳,活动筋骨。舜英在紫、黄、白点缀的草地上采了些野花来戴在头上。
李正望着那片烟雾缭绕的森林,自己嘟囔道:“小玉怎么还没出来?”想着自己都能走动了,小玉也应该好了,昨天又听舜英说里面的血娘那么神秘恐怖,不免又开始担心起来。
杵着万仞剑不觉走到森林前面来,只见一棵约三人才能环抱的大树上吊着一块人形巨石,猛一看像是吊了一具人的尸体,李正汗毛倒立吓一了跳。再看石上刻着三颗血红的大字‘血灵岛’,如用鲜血所描,顺着每颗字下还流有血迹。李正不自觉的捏紧手中的万仞剑,怖意丛生。
突然,李正的手被什么拽了一下,惊恐中猛一回头,李正和舜英同时吓了一跳。舜英颤声道:“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快回去。”李正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向林中里面张望,却被一片浓雾挡住了视线,但隐约瞧见了几座石堆。舜英又拽着李正快走,李正却觉得石堆的方位格外熟悉,与师父在枫树林中摆的石堆相同。李正又担心小玉,又好奇怎么会摆着相同的石堆,转头对舜英说道:“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舜英却抓得更紧了,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能进去,你会被血娘杀死的!”
李正又道:“我就去问问小玉怎么样了,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她们不会杀我的,你在这里等我。”
舜英却不肯松手,见李正如此坚持,便壮着胆说道:“那我跟你一起进去,反正血灵岛只杀男子,不杀女子,要是见到血娘,我还能帮你求情。”
李正听舜英说也对,就一同走了进去。
刚走进林中,就闻到一股异香,再看石堆果然就是按照‘九宫八卦阵’的方位来摆放,心中奇道:“竟还有人会此阵法?”
舜英又拉了拉李正的手臂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不觉得这里很诡异吗?”
李正却略有兴奋之色,说道:“这个阵法我识得,你跟着我走便是。”
走了一阵,空气中弥漫的异香越来越刺鼻,李正觉得胸口气闷不畅,地上的泥土越来越潮湿,踩出一个个深陷的脚印来。眼见便要出阵,再回头恐怕已是不行。
李正见舜英已被吓得花容失色。强忍着胸中苦楚道:“阵法已破,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李正却已是胸闷难当,头晕脑胀,只得忍痛加快步伐。总算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一座绿油油的矮山坡。走近才知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是一片桑林,高矮略同,枝长叶肥。当中一条蜿蜒而上的石径,两旁修剪得干净整齐格外的显眼。
李正撑着走到山前,胸中气闷仍是不减,闭着眼步履踉跄,如同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舜英费力的搀扶着李正坐到山脚下休息,李正蹲坐在地上左手掩面,右拳顶胸,苦不堪言。舜英问话李正已全然不闻,又连声呼喊也仍是无动于衷。舜英无可奈何的蹲在一旁寻思良法。
突然隐觉身后有异,舜英猛一回头,一个血红人影站在面前,一把利剑指在舜英的胸口,舜英本来就闻血娘色变,此时陡然出现在眼前,舜英顿时被吓得面无人色,险些昏倒过去。
只见血娘头戴一顶血红的斗笠,一身血红衣袴,红巾掩面,帽檐下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如死神般厉声道:“你们胆敢闯入血灵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