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逐渐痊愈,因为这次的病来得凶险,岑烺被我吓住,所以再三叮嘱清荷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更不允许我再为家事操劳。
这一次风波,好像在我的生命里形成了一个转折点,虽然眼下,还看不出将会转向哪里,可我感觉到了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奴仆们对我的态度。之前,他们对我恭敬有礼,不过是因为岑烺的吩咐,其实这群人的内心深处,对我仍是怀有疑虑的,尤其是那些年长的老仆人,始终担心岑烺这次“冒失”的婚姻,将会给他带来祸患。
而经过这一次之后,再没人对我报以怀疑,每个人都看见了那几天里我的表现,原本他们以为我会哭,会慌乱,甚至病急乱投医、干脆去投亲靠友以求自保。可我没有。岑烺甚至告诉他们,之所以他能这么快从锦衣卫出来,“正是夫人去和锦衣卫指挥使疏通的缘故”。
来旺后来,悄悄和琉璃说,侯爷娶对了人,就他这么多年看下来,像我这样对夫君赤诚以待、遇到这么大的事,尚且能冷静想办法的女子,真不多见。
然而清荷却私下里和琉璃说,我就是个轴性子、死心眼——哪有为了等丈夫回家,就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坐上整整两天的?
琉璃嘴碎,这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也只是苦笑。
可不就是个死心眼么?为了岑烺,我可以不计一切得失,包括性命。即便未来看不见丝毫希望,我也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我自己,经历了这次的事之后,也终于明白了江涵之的心情。那种失而复得,因此便更加珍视、更加无法放手的狂热心情。
我越来越依恋岑烺了,一见到他,我就自心底里觉得快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从前,我只是单纯的盼望着他能来看我,他若因事不能来,我也会努力安慰自己,去寻找些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然而现在却不行了,我每天都坐卧不宁,心不在焉。一颗心里满满的,都是他。每天他过来的那一两个时辰,成了我生活的唯一目标,若是他能来,我便笑逐颜开,一整天都精神奕奕;若是哪天仆人说侯爷今天很忙,不能过来,我就怎么都打不起精神,霉头霉脑,只盼着日头快点下山,明天还有机会。
我差一点就失去他了,而我甚至都还没真正得到过他。
那****正在房中,和清荷她们讨论新的花样子,却见来旺进来说,侯爷请夫人过去花厅,有客人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有些诧异:“谁来了啊?”
来旺顿了一下,他笑了笑:“小的也不清楚,侯爷只说让夫人过去,见见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我更疑惑,岑烺叫我去花厅见客,这很不同寻常。一般来客,在前厅接待也就罢了,只有十分亲密的客人,或者谈及隐秘事情时,岑烺才会把人请入里面的花厅。
而且来旺说得语焉不详,神情暧昧,这更让我满怀猜疑。
不过此刻想不出缘故,我只好跟着来旺,一路到了花厅。
果然,岑烺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花厅里。
见我进来,岑烺笑道:“梅若,今天这位客人,你是非见不可的。”
我满腹疑惑,目光落在那位客人身上:“侯爷,这位是……”
来客是个黑衣男子,和岑烺年龄相仿,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眼角眉梢却刻满了皱纹。
他一见我来,慌忙站起身,看我盯着他,神色迟疑,那来客不由苦笑:“大小姐,您还记得我么?”
这熟悉的嗓音,猛然撞开了我的回忆之门!
我瞠目结舌望着来人,好半天,才颤声道:“是……是严校尉?”
旁边岑烺,轻轻叹道:“你看,我就说她能认出你来。”
来者,竟然是我父亲当年的手下爱将严靖!
我快步奔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结结巴巴道:“你还活着?原来你还活着……”
强烈的辛酸涌上我的胸口,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过往与之有关的记忆,此刻全都回来:我还记得年幼时,被这个男人驮在肩膀上快跑,高兴得要飞起来,我记得他爬上树去,给我摘槐花,还记得他抓来红色的瓢虫,把那带着露珠的小生物,小心翼翼放在我的小手心……
暌违十年,此刻再次见到严靖,我竟哭得说不出话来!
严靖也和我一样激动,他的眼圈都红了。
“没想到,还能再见着大小姐。”他喃喃道,“尚书大人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那个暮春的午后,在侯府花厅里,我和严靖聊起了往事。原来当年,他真的带着手下去劫过法场,然而义举失败,不得不远走他乡,因为被朝廷以重犯追捕,走投无路,只好落草为寇。
“多亏了侯爷,不然,真得一辈子做亡命之徒了。”严靖感慨道。
因为他的叙述,我才得知,我父亲过世之后,岑烺一直在寻找严靖,以及当年和他一同逃离的其余部下。廖家出事之后两年,岑烺在遥远的浙州找到了严靖,也是在岑烺的暗中庇护之下,他们才逃过了朝廷的天罗地网,有了一处不为人知的安身之所。
“大小姐,您知道么?尚书大人的墓就在浙州。”严靖对我说,“不光是尚书大人,还有您的三个兄长,他们都葬在浙州。”
我闻听此事,大为吃惊!
“可是当年……当年我父亲被害,听说是不许安葬的,尸首被弃法场……”
我说不下去了,再度哽咽。
严靖也嘶哑着嗓子道:“是的,当时是不许安葬。但尸首还是被人找了回去,装在棺材里,悄悄送去了浙州。”
“是谁?”我紧张地问,“是谁帮忙安置的我父亲?”
“是侯爷。”严靖说,“墓地,墓碑,还有一应后事,都是侯爷操办的。”
我转头望向岑烺,他的双眼之中,只余悲悯。
“梅若,此事我不可能不去管。”岑烺低声道,“好在一切都在暗中进行,避人耳目,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
“只除了我们几个。”严靖插嘴道,“我们这些尚书大人的部下,如今依然在。每年我们都会去给尚书大人扫墓,大小姐,往后你若得了方便,也要来浙州看看。”
我拼命点头:“我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