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东挨打的事唤醒了梅子心底对暴力的恐惧。在家里,只要秋生青着脸一扬手,梅子就会吓得一哆嗦。
还好有李秀华,她总是笑眯眯地,也不像村里其他妈妈一样,随时对着孩子破口大骂。梅子总要和李秀华待在一起,像是李秀华的小尾巴一样。她天真的以为,妈妈是不怕爸爸的人,是最勇敢的人,爸爸是不会打妈妈的。可是,那一天,一切都被打碎,这是她对暴力的最深的阴影。
那时小学四年级开学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春生家因为做生意赚了一点钱,请兄弟几家吃饭。秋生一时高兴,喝了不少酒,在酒桌上就开始说胡话。李秀华不高兴地说了几句。春生觉得扫了脸,对秋生说道:“老三啊,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管好婆娘?要么哄,要么打。”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秀华。李秀华知道他的意思,不屑地说道:“我就既不服哄,也不服打,怎么的?”春生呵呵笑道:“你是高中毕业的高材生了嘛,我们这些小学都没毕业的老农民哪里知道。”这一句话像是一根刺一样,狠狠地刺入秋生心里。
秋生回到家里就开始犯浑,开始屋里屋外找开水喝,弄得到处乒乒乓乓。李秀华有些生气对他说道:“房间里还有半瓶,你慢慢喝。厨房那一瓶就不要喝了,留着明天煮饭。”那一年,家里终于买上了电饭煲,大大节约了煮饭的时间。可是,电费却涨了不少。李秀华心疼电费,每次都要在灶上煮好开水,第二天拿来煮饭。秋生一听,火气就来了:“老子想喝开水还要你同意?老子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你管得了我?”李秀华本就厌恶喝酒后没有数的人,一言不合两个人大吵起来。
梅子那天睡得比较早,她是被大姐玉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醒的。来不及穿鞋的她跳下床就奔到堂屋,李秀华正被秋生骑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李秀华身上。李秀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来不及流下眼泪,梅子和姐姐一起哀求着秋生:“爸爸,不要打妈妈,不要打妈妈。”
已经双眼通红的秋生哪里听得到孩子们的哀求。终于,玉芳冲了上去把秋生推了下来。秋生反手一挥,把玉芳也带倒在地上。李秀华连忙扶起玉芳,她浑身颤抖,哆嗦的嘴已经无法说出一句话,只好恨恨地瞪着秋生。秋生舒了口气,转身在旁边喘着气。
所有人都以为噩梦结束了。
忽然,秋生对李秀华喝到:“过来蹲着。”李秀华抱着玉芳浑身一哆嗦,没有动。秋生拳头一紧,李秀华急忙把玉芳一推,接着被秋生一脚踹到了墙根,顺势压倒了放在墙根的一把铁锹。容不得梅子和玉芳再次哀求,秋生再次骑到了李秀华的身上,拳头嘭嘭地落在李秀华的身上。梅子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秋生打了一会儿,伸手去拿压在李秀华身下的铁锹。所幸,没有拿出来。秋生有些气馁,站了起来。李秀华还没有喘一口气,却见秋生端起旁边装着孩子书本的大铁盆,狠狠地摔了下来。“当”一声,铁盆从李秀华身上弹到地上。
玉芳赶紧拉了梅子跪在李秀华前面,挡住秋生。秋生看着两个孩子惨白的脸,这才停了手,气哼哼地背着守夜的家当出了门。那几个月,他在给村上的树林守夜。秋生打开了门,早已在门外喊了很久的邻家大嫂和婶子这才冲了进去。
玉芳和梅子把已经有些奄奄一息的李秀华从墙根扶起,邻家大嫂和婶子赶紧帮忙,把她扶到床上。李秀华对玉芳和梅子说道:“没事儿,不要害怕,赶紧睡觉,明天还要去报名。”梅子不记得那天晚上大家是什么时候散了的,她只记得那天李秀华被打的每一个细节,记得那天堂屋的地面上洒满了一个茶杯的玻璃碎片,满地的茶叶,还有,还有李秀华的一绺头发。那个细节梅子没看到,但是她知道,那是秋生揪着李秀华的头发时,把她狠狠一推的结果。
梅子把那一绺头发捡了起来,放在箱子里。那一晚,梅子没有入睡,因为她没办法睡,她的全身一直在颤抖,没有办法停下来的颤抖。
第二天,李秀华在床上睡了一天。
早上,李秀华把姊妹二人叫道床前,把学费放在两人的衣服兜里,然后把衣兜口用线密密地缝上,轻声地交代:“到了学校,见到老师才把线拆开啊。”忽然,堂屋里传来秋生打扫的声音。李秀华忽然激动地对梅子道:“快去,把我的头发捡起来,不要被扫了。”梅子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来了:“嗯。”然后回到房间,从箱子里拿出头发。李秀华接过头发,把脸埋进被子里,呜咽起来。梅子的泪更是止不住。
从那以后,梅子经常梦到秋生打人,有时候打的是李秀华,有时候打的是玉东。每次在梦中,梅子都是心中万千的怒火,可是却怎么也喊不出一句话。想喊、想骂,却只能化成泪水。每次醒来之后,冷汗涔涔。这样的梦,一直没有离开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