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母女连心,我相信这是真的。妈妈此刻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很无助吧。我现在的心就好像有人在使劲扭着扯着,很疼很疼……
我害怕、我慌乱、我担心,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我现在的情绪。
妹妹一直跟着我,这让我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
可我实在忍不住,偷偷跑到了厕所,给爸妈的手机分别发了信息,可是没有人回我;我又拨通了妈妈的手机号,还是一样被挂断了……
我心中从没有这么无助过,以前有再多的困难,再多的麻烦,只要有爸爸在,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困难的却是爸爸本身。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我的手该放在哪,眼睛该看向哪,好像连我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眼泪慢慢地滑落,一滴两滴,然后是一流两流,不受控制,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忐忑中的时间真的好慢,夜色终于降下来了。
窗外好黑好冷,而屋里也只是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散出慵懒的黄晕。我望着电脑,握着手机,抱着妹妹,就这么熬啊,熬啊。我怕他们打来电话,我睡着了接不到。
“宁宁,你害怕吗?”我只是发出了声音,眼睛一直盯着电脑,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我才不怕呢,又没有坏人……坏的东西就是小老鼠……因为它总会偷吃我的零食。”妹妹稚嫩的声音传过来,我这才感到有一点点温度。
你看,小孩子真是天真呢,这一生,恐怕也只有在她这个年纪,才会无所顾忌、无所畏惧吧。
夜深了,妹妹已经困到不行,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却还是坚持陪着我。
今天的她很乖,入睡得很快,不哭也不闹。她比我近乎小上一轮,明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好似什么都明白。我把她安顿好,继续独自守着这片黑夜。
我一次次打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可是上边永远都显示忙碌的动态,并且还有提示“穿越火线”的标志。我知道,他在玩游戏。
我犹豫了好久,还是发出了“在忙吗?”三个字。
你看,留给我的就是漫长的等待,还有“游戏呢,一会说”六个字。回我一倍的字数,算是知足了。
我忽略了他的短暂回复,把我现在的处境还有心情打在了对话框中,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敲上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考试我写语文作文时都没有这么顺畅过。
在我要按下“Enter”键的前一秒,终于还是恢复了理智,删掉了那一串长长的文字,然后又重写,写完又删掉,反复几次,最后只剩下“你先忙,忙完有事想要跟你说”。
我不清楚如果我说出让他退出游戏陪我一会儿,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是,正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才不敢做。
事实证明我不说是对的,我熬到了四点,直到亲眼看着他的动态由忙碌变为离线,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这样也好,也好。
可能是电视剧里女主的坚强品质吸引了我,也可能是黑夜的恐怖袭满了我,竟一下子熬到了现在。眼疲了,身体也累了,没有辗转难眠,很快就入睡了。
一睁眼就十点了,太阳光微微地射在地板上,金黄色的阳光那么让人沉醉,让人安心。我忍着剧烈的头痛爬起来,开始收拾。
我希望他们回家时看到的是以前的家,我也希望我看到的是以前的他们。
姑姑来了,姑父也来了,好像要发生什么。我想提前了解一下情况,哪怕一点点都好,可是从他们嘴里,我依旧得不到丝毫音讯。这样也好,让我多了一丝期许,不过也多了一丝恐惧。
又欣喜又惶恐,他们回来了——
可是我突然间就害怕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那个伟大的爸爸居然被病魔折磨成这幅可怜模样。他被妈妈和叔叔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脚步。我就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犹豫好久,挣扎好久,还是不敢上前,我无法想象病魔在爸爸身上都做了些什么,设了什么魔咒。我设想过无数种我们见面的场景,好的坏的都想过,可我居然还是接受不了。
家里人都来齐了,远住北京的表姑一家也一路来了。家里难得聚的如此齐,可代价却是爸爸倒下去了。说实话,见到爸爸的第一眼,许是吓的,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向外涌。
直到吃饭,我都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简单的问候都没有,还在找各种时机逃离这个空间。
对不起,我连最基本的礼貌都顾不上了。
不是我冷漠,不是我不孝,是我怕啊!我真的怕,我不敢多看爸爸一眼,也不敢发出一个声响,我怕下一秒我的眼泪就汹涌成河。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压抑着自己,控制着情感。
吃午饭的时候,我仍在找各种烂借口回避。当然,都是徒劳。
终于,还是坐在了爸爸的对面。
吃饭时,爸爸右手颤抖地攥着那两根棍子,那姿势就像小朋友刚刚学习用筷子吃饭一样,缓缓地伸向中间的那个菜盘,费尽千百般力气才夹起一块肉,又缓缓地将手缩回。
可就是这么努力,那块肉还是掉到了桌上,然后顺势划到了地上,戏剧般地到了我的脚边。我赶紧低下头去捡那块肉,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抹去了我快要忍不住的眼泪。
坐回座位,我只顾着低头吃饭。
原来想哭的时候,再美味的饭菜都如此乏味,又苦又涩。体会过那种明明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但还要努力往嘴里塞饭的苦涩吗?
这顿饭,还是妈妈喂爸爸吃的,这种画面很温馨吧,可是背后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受不了也受不起。
这个下午,在记忆中过得如此漫长,有点虚渺,可又那么真实。
晚上,妈妈和妹妹去洗澡,屋里只剩下我和爸爸,昏睡了一下午的他终于开始讲话了。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口全是“死”的字眼。我只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我知道他还没有睡醒,他还在胡言乱语。
妈妈洗完澡回来,要帮爸爸洗脚,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接好了热水,然后默默替了妈妈。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帮爸爸洗脚,我的动作笨拙而迟钝。他的脚心有厚厚的老茧,这是多年来为这个家所奔波劳累而来的吧。
我埋头洗着,不知是我不好意思还是爸不好意思,又或者是他觉得空气冷静得可怕,又一次开口了:“丫头,你说,你要是这么伺候我一个月,我要是还好不了,那我就去死吧!”
“死”这个字就好像一颗炸弹一样,又一次在我头顶爆炸,而这次,我无所适从,我努力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设,此刻全盘崩塌!
“爸,您这是说什么呢?”谁说病愈的最高时限是一个月啊。虽然这种生活不好,我很不喜欢,但是跟那个字眼比起来,就是卧床一年,我也接受。
您是我爸啊!
听完这句话,压抑了半天的我终究还是崩溃了,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一旁收拾衣服的妈妈听到这句话,也立马变了脸色,开始训斥爸的不对,紧接着一堆唠叨的话全都出来了。
我帮爸把脚擦干,顾不得他们,径自端着盆走了出去。眼泪划过我的脸颊,滴落在盆中,发出低微的响声。
“安安,安安……”
夜真静啊,静得让人害怕。
我逃进了洗漱间,开始大哭,没有声音,就那么痛苦地失声大哭着,很狼狈吧。
我压抑了一个下午的情绪,就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了。一下午,家里都有亲戚,我佯装坚强,让自己看上去一切都好。
没想到,自以为强大的我竟如此脆弱。
我蹲下身子,两只手紧抱着双臂,将眼镜扔到一旁,埋头大哭。这种无助感居然这么强烈,快要将我吞噬。我真的很想大喊,可是我不能。
“姐姐,你在干嘛呢?”
终于,我还是被现实拉了回来。
“我洗把脸,你先进去吧!”
缓缓地直起身,透着那面水雾萦绕的镜子,看见了此刻的常安。双眼通红,满脸泪痕,唇色煞白,我用冷水冲了几把脸,眼睛仍然很红肿,像个核桃。出来时间不短了,一会儿妈妈该着急了,我这个做女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我随意拉下几根头发挡住了眼睛,脚步沉重地回到屋里。
“干嘛了,这么久?”妈妈语气里满是心疼。
“倒水来着,顺便洗脸了。”
“哭了?”妈妈什么都明白的。
“没。”
可能是声音太小了,妈妈又问了一遍。这次我没有勇气再去回答了,声音哽在了脖子,怕一个声音就会露馅。
“你看看,把闺女吓着了,别老说胡话了!”妈妈扭头对躺在床上的爸爸说着,没有埋怨,全是心酸。
“我,我有点困,睡觉了……”
我回了我的卧室,妈妈紧跟了过来,跟我讲了很多。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的谈话竟会影响我的一生,在今后的很多年,这件事不死不休,一直剥夺着我的安全感、控制感,直至为零。
“妈妈,你跟我说实话,爸爸到底怎么了?”我还是没有忍住。
“没什么,就是头疼严重了一点……”妈妈都没了底气。
“头疼?疼成这副摸样?”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那个随便一两句谎话就可以打发的小孩子了。
可我在此刻竟真的希望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其实……”
妈妈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追问,或许,我早应该知道一些事情的,即使谁也不说。
“放心吧,会好的,做个手术就好了。”十分钟的寂静,终于被妈妈打破了。
“真的?”脱口而出的激动。
“当然,妈妈还能骗你不成?”我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的,妈妈又赶紧解释道“这是刚刚在北京做了一个简单的止痛手术,这几天回家也是医生的建议,一方面是让你爸爸休养休养,另一方面也是想办法多筹点钱。”
“那手术?”
“医院一通知咱立马就去!”妈妈的语气很是坚定,容不得半点质疑,可我还是害怕。
我还在不停地追问,妈妈以时间太晚了为由,拒绝了我所有的问题,只是一直告诉我没问题,一切都会过去的。
“放心吧,安安,都会过去的!”
手术?只是头疼而已,为什么一定要做手术呢?开颅手术吗,那手术的风险?我还有好多疑问,细细一想,很多事情根本讲不通的,可我坚信妈妈不会骗我。
想着想着,我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做噩梦了,很真实,真实的可怕。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悄悄走进他们的卧室。妈妈已经开始了忙碌,爸爸还在熟睡,睡得很安稳。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把自己的奖学金掖在了爸爸的枕边。
这钱,还是爸爸和我一起领回来的呢。那个时候我就说,这笔钱将来是要拿来孝顺爸妈的,如今……
我在家呆到很晚,才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妈妈在车站驻足,而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向外望去,妈妈的人影由大变小,变成一个小圆点,直到看不见为止。
这是我第一次懂得了《背影》的意义,也是第一次懂得了人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