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华仔细端详着照片，“这个很像是高密度的玄武岩。”
“哦？”炎熠蹙了蹙眉，“那它有什么特点？”
“除了一般石头的特点外，这种石头自带磁性，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记录影像信息。”春华解释道。
“那就对了。”程阳正爬了起来，揉着头上砸到的部位说，“我们眼前看到的影像，肯定就是它记录下来的。”
炎熠没有理会程阳的话，继续问道：“这种石头除了成为影像的媒介，有没有可能作为其他能量的载体，比如光或是别的？”
春华歪着头想了想，“单纯的玄武岩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里面掺有其他物质，就说不定了。”
“嗯。”炎熠点点头，话锋一转，“还有另一件事，关于光辐射。暴露在大量光辐射下的人，会不会变异成肉眼看不见、只能隐藏在黑暗中的物质？”
春华眨巴眼睛奇怪地看着炎熠，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话。
程阳跳了起来，接过炎熠的话，“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有没有可能吸收了光辐射后，形态就发生了变异，变成了没有形体的怪物？就像固态的冰变成了气态的蒸汽，同是水，但前者存在后者却看不见。”
“不可能！”春华这次回答得倒极为干脆，同时伸出一只手摆了摆。
炎熠和程阳一愣，对视了一眼，继续听春华说道，“虽然辐射能引起人体DNA的突变，但前提还是以人类的基因为基础，他们的五官，四肢会变得畸形，但依旧会有人的轮廓，最多成为一个怪人，不可能颠覆成别的生物。”
春华顿了顿，“你刚才说的水蒸汽的例子，涉及到三态，三态的改变都与温度有关。固态到气态的转变，首先就需要改变周遭的温度，人由固态变为气态，那生命体征早就不存在了。”
听完春华的解释，两人都陷入了沉思。按照刚才所说，如果村民不可能变异成其他形态，那他们又去哪了？那些只有在黑暗中才存在的物质又是什么？
春华看到两人都脸色凝重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只是你的话证明我们好像一直是错的。”程阳挤出一丝微笑。
线索到这儿算是断了，就算要探查也要等到明天晚上。
告别了春华，两人显得有些沉闷，炎熠撇开程阳，一个人四周走走逛逛。靠近村子的地方有着大块大块的稻田，炎熠不禁被这一片金黄吸引，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旁边。
稻田的一边有个皮肤晒得黝黑的中年农民正蹲着查看稻子，察觉有陌生人靠近，竟然友善地向炎熠笑了笑。
“我家这稻子漂亮吧？颗颗饱满，粒粒金黄，别人看了都喜欢呢。”老农说道。
炎熠微笑着点了点头。
农民似乎很得意，“告诉你吧，它们长这么好，全靠我的土地肥沃，除了浇一般的肥料，我还有秘诀——我经常去森林里采集些腐烂的野果和树叶丢在里面，等它们腐烂分解后，这土地就十分肥沃，利于稻子生长。”
炎熠看中年男子兴致勃勃地讲解着，心里竟有一丝感动。自从蓝堡和True?world的战争爆发后，他每天都在刀锋上求生存，有多少年没听到春耕秋收这样的话题了。
“大自然就是神奇，连死了的东西都能分解成有用的养分。”村民还在滔滔不绝，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加入光明教了么？昨晚的洗礼你去了没？”
炎熠一愣，“呃，因为临时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去。”炎熠随便找了个理由塘塞过去。
“太可惜了，”村民面露惋惜，随即又说道，“我昨晚看到的是一种新式收割机的构造组成，正让我老婆在家里做零件呢，等它完成，我的工作就更轻松了。”
说完，村民脸上又流露出感慨的样子，“一定是上帝可怜我们村子，就派光明传教士来拯救我们，教我们如何更好地生存。”
炎熠看着村民一脸虔诚，心想：如果他们不会消失，如果不会出现那袭击人的怪物，那传教士的确是一个圣人。
炎熠无奈地笑了笑，没有戳破村民的美梦。有时候，让人带着希望死去，比让他绝望要仁慈得多。告别了老农，炎熠径直往海边走去。
辽阔的海洋和蔚蓝的天空仅有一线之隔，略带腥味的海风吹着格外令人舒爽。炎熠听着海浪拍打海滩的声音，随意一瞥，前方一簇火红色的头发在蓝色背景下格外耀眼。
炎熠走近，双手插兜，立在他身后。程阳似乎知道炎熠来了，缓缓开口说道：“炎熠，你说这里真的只是虚无的存在么？为什么我觉得他们的情感比我们都要真实？”
“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你所看到的蓝天白云，只是程序和代码构成的。那些会笑的、会哭的人，身体里没有DNA，没有基因链，只有字母和符号。”炎熠眺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
程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是不是一定要以人类确认的方式组成的生命体，才能被称为生命？”
炎熠一愣，神色复杂地看着程阳的背影，又听程阳说：“把人体解剖，可以找到心脏，大脑，却找不到思维这种东西。Angle曾说过一句话，既然没有思维的器官、血液可以组成有思维的我们，为什么没有意识的代码和程序，就不能组成有意识的他们？”
炎熠竟第一次无言以对。
程阳接着说：“你也做过很多次任务了，在True?world里，我们总能遇到很多人，他们有的追杀我们，有的帮助我们，最后全都消失殆尽。当看着他们化为光点，我经常有一瞬的恍惚，质疑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海风继续轻拂在脸上，黑色的发丝随风跳跃，炎熠垂下鸦翅般的睫毛，“有的时候，我们就像一颗颗棋子，做什么由不得我们。”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又停下，“很多事别执着，越深究你就越迷惘，越迷惘你也就越痛苦。”
炎熠径直回了山洞，把程阳说的话径直从脑中剔除，专心思索失踪村民的事情，并把在这个世界所遭遇的事全都梳理了一遍。不久后，程阳也回来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提海滩边的话题。
经过两天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第二次举行洗礼的时候。
这天傍晚，炎熠和程阳分好工，由炎熠前往传教士的家中探查，而程阳则蹲守在举行洗礼的山洞边，如传教士提前离开，则在天空中发射闪光弹以示提醒。
炎熠将需要的工具装进背包，又交代了程阳几句，就前往上次跟踪时途径的树林里埋伏了起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当最后一丝阳光被黑暗吞噬，一袭黑袍的传教士终于穿过树林，向洗礼的地点赶去。
炎熠低头看了看表，计算了下时间，直奔小屋。
屋子的大门并没有上锁，很轻易地就进了房间，房子如他上次看到的那样简陋。
他直接走到衣柜前，回想起上次看到的场景，在衣柜的中部和下端分别找到一个钥匙孔。炎熠摸出随身携带的万能钥匙，插进中间的锁孔，按下钥匙顶端的红点。
“叽咔”一声，钥匙重新变换齿纹，炎熠一扭，门锁应声而开，接着如法炮制，下端的锁很快也被打开了。
打开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只衣架挂在横梁上。炎熠站进柜子，学着传教士的样子把门关上，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异常发生。
他回想起那晚的情形，传教士把黑袍一脱，并没有挂在衣柜里，而是搭在了床边。炎熠抬头看着衣架，“难道这些衣架有问题？”
炎熠蹙了蹙眉，伸出手一个一个摸过去，摸到最后一个时忽觉不对，整个衣架被固定在横梁上，根本取不下来，借力顺势一扭。脚下传来一阵轰鸣和轻微的摇晃，整个衣柜如电梯般向下驶去。
待再打开柜门时，已身在一个地下室中，整个室内的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大厅和一间小的居室。
炎熠先走进大厅，里面放置着一个大的实验台，上面放置着很多不知名的仪器，旁边还有几个巨大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深绿色的粘稠液体，时不时地冒出一串气泡。
在仪器的另一边摆着一张床，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被白布覆盖住，无法辨认。
炎熠走上前，扯开白布，不由得一惊——床上的人有着一张和传教士一样的怪脸，由于是平躺的姿势，皮肤更是松垮地耷拉在两边，像一团烂泥一般堆在床上。
但床上这个怪人的身材明显要比之前看到的那个低矮许多，胸前隔着衣服还能看出稍稍的隆起，像是一名女性。
她的一只手上连接着许多导管，导管的一端接在装有绿色液体的玻璃罐子上，那些绿色的液体正通过导管慢慢流进怪人的身体里。床的尾部还放着一个心电检测仪，上面跳动的绿色横线，证明床上的生物还存在着生命迹象。
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炎熠查看了会儿，就来到了隔壁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的地上立着几株植物，半米多高，阔叶，顶端有红色的爪型花冠。植物的一旁散落着很多青黑色的玄武岩，和传教士手杖上的十分相像。
炎熠蹲下身子，试着拿起一块石头，却发现石头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粘在地上。他加大了力度，石头被稍稍拉动了点，翻过来一看，一根如植物根茎般的东西紧紧吸附在石头之上。
炎熠眉色一紧，望向身后的植物，他想起昨晚航拍器里石头的变化，连忙起身，后退到门口。他取出航拍器，面向那些植物，然后戴上眼镜，扭开开关。
虽然已经猜到黑雾的来源就是这几株植物，但眼镜里的景象依旧让他有些惊讶：房间里的植物和石头都被黑雾所取代，尤其是立在房里的植物，大量黑色的雾气缠绕在植物四周，如沸水般翻涌沸腾达一米多高。
炎熠看着这幅景象，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个新的疑虑，“为什么房间黑雾这么多，却没有像洗礼时那样附在我身上，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幻象？”
炎熠思索了一番，决定带块石头回去。他重新蹲下，拔出匕首，小心地将石头上的根茎剥离。当最后一点被剥下来时，炎熠分明看到旁边的植物颤抖了一下，顶端爪型的花冠甚至收拢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张开的样子。
这些植物给炎熠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他迅速把石头放进背包，离开小房间。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怪人，就乘着电梯离开了地下室。
回到上面，炎熠将衣架小心地放回原处，并把衣柜锁好，趁着传教士的洗礼还没结束，就匆匆离开了。
炎熠选择原路返回，走进小树林时，才发现视野能见度实在太低。他掏出手电，摸索着前行，耳边传来各种夜行动物的叫声，心中莫名回想起在塔里被怪物攻击的情景，身体不由一紧，加快了步伐。
忽然，脚下松软的草皮一阵塌陷，炎熠脚下踩了个空，迅速失去平衡向下掉去，手上的电筒和背包都被摔落在洞口，整个人则掉进了深坑。
炎熠抚摸着摔疼的腰背，吃力地坐起，借助余光看见旁边巨大的捕兽夹。想必这是村民设置捕猎的陷阱，他正在庆幸自己还好摔偏了一些，转念一想，自己怎么看得如此清晰，这是哪来的光线？明显要比手电强好几倍。
猛地一抬头，洞口散发出隐隐的光，炎熠手脚并用爬出了兽洞，这才发现光线来源于自己的背包，那些光正透着背包的缝隙迸射出来。
炎熠略有迟疑地拉开拉链，取出石头，一阵淡黄色柔和的光瞬间充斥在树林之中，炎熠一阵恍惚，眼前竟出现奇异的景象——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株普通的植物，植物的叶片中有圆形的颗粒物质，画面显示那是叶绿体，叶绿体被分离出来，在光下被阳光一点点分解掉。
“这是叶绿体被光分解的过程。”炎熠反应过来。他甩了甩头，意识到自己正在看见幻像，和那些村民一样，经由神光洗礼接受知识，而那些黑雾能量也很可能正在被自己的身体吸收。
他强行分配出一点意识，将石头重新塞进背包，拉上拉链。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掉，炎熠喘着粗气，顾不上摔疼的身体，跑回了住处。
第二天，两人嚼着干粮谈论着昨天晚上的经历。
“那个怪人会是传教士的亲人么？”程阳问。
“也许吧，至少从那些连在它身上的仪器显示，传教士极力想保住它的命。”炎熠嚼着干硬的米饼回答道。
“还有那些植物，你认为石头上的黑雾来自于植物？”
炎熠点点头，“很明显的，第一次进他家的时候，他带着石头进了一趟衣柜，黑雾就重新绕在石头上了。那个地下室里，石头仅仅和那些根茎相连，而且缠绕在植物身上的黑雾也多得可怕。”
他又顿了顿，“还有件事，昨晚我回来的途中，在树林里摔倒，这石头就像洗礼仪式般发出了淡黄色的光，我眼前也看到了你所谓的神奇画面。但奇怪的是，我在他的地下室搜索时，这些石头全程没有发光，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幻象。”
说完，炎熠以一种询问的眼光看着程阳。
程阳一听也是一愣，“难道是这些石头连接着根茎，就无法发挥作用？”
炎熠嘴角一笑，“我看未必。你还记不记得每次神光洗礼的时候，传教士叫村民熄灭火把都会说什么？”
程阳想了想，“他说火光是低劣的光明，会妨碍到神光的发挥。”
炎熠点点头，“也许他说的不完全是假的。地下室是有照明的，不管是黑雾也好，发光的石头也好，乃至袭击我们的怪物，只要在有光照的地方都会失去作用。”
程阳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般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是不是只要随时保持在光明的地方，就能避免吸收黑雾和看到幻像？”
“理论上是这样的。”炎熠重新站起，走到程阳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昨晚被神光照射，我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想了整整一晚上，你知道是什么吗？”
程阳摇了摇头。
炎熠并没有回答，“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证实下？”
程阳看着炎熠的表情，有种真相终于要大白天下的感觉，顿时兴奋异常，忙点头答道：“去，当然去。”
炎熠带着程阳前往昨天摔倒的树林，找到了那个捕兽洞。程阳一走近，就吓了一跳，“你昨天在这儿经历了什么，这里怎么一副这个样子。”
周围的地方树木都郁郁葱葱，唯独捕兽洞的旁边几乎没有几棵树，地上的草也稀稀疏疏，露出一大片黄褐色的地面。
“我昨晚来这儿的时候，这里的树木还是很茂盛的。”炎熠边说边来到仅存几棵的树前站定，伸出手握了握树干，“嘶”的一声，手中的树皮化为了灰烬，只剩下一堆残渣掉落在地上，风一吹就没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