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万变,西边曾有座山,却无人再记得名字叫什么,只知二十年前山脚下有位妙手回春的大夫,样貌俊俏,二十年前在的时候便未娶,走时只来了个红衣女子,俩人什么也没带的就走了,当时有一位姑娘早早的来叨扰大夫,正好见到了朝阳下,青丝如瀑布一人撑伞,一人手握兵器,一人白衣一人红衣,消于世间。
“诶!来看看咯,早上刚捞回来的鱼!”
“官人小姐来看看咱们家的布料,您摸摸这布料,多好啊,正配您家小姐呢!”
“噗!……老子打的刀就没一把不是好的!你不懂别瞎讲!”
“我们家老朱今早上刚宰的猪腿!能不新鲜?您捡一块拿回去尝尝,好吃再来!”
都市繁华,北都虽靠近边境却也有这番繁华,倒是让人新鲜。红衣女子瞧见这番场景更是调皮的到处张望,嘴里吃着的,手里拿着的,腰上绑着的,剑上吊着的,这条街还没逛完,手就腾不出来了。
“想不到啊,这北境周遭战火不断,走来一村接着一村的闹饥荒,但首都却一点不受影响啊。”临湘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的惊叹着。卿司今儿穿了件玄衣,拿了把什么都没有的扇子出来找人题字,却不想这小畜生买了一堆东西,逛了大半天了字还没题上,他拿着扇子一副大家公子样得说:“这两天才热闹起来的,瞅瞅,街上姑娘都没几个,来买东西的老百姓都是大一包一袋的拿车子运的。”
“你怎么老看姑娘啊,没姑娘怎么就看出来才热闹几天的?”临湘疑惑。
“来的姑娘跟的都是老爹老娘的,卖东西的看着一点不缺货,价格却那么高,就连打铁的都有人排了队的打菜刀,富家人开铺子,附近战乱一旦有点平息,便出来赚这国难财,你说自家千金会在这时候让出门吗?”卿司眼里带着一丝无奈,但也不过转瞬即逝。
人间战乱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卿司为神千年,有那五百多年人间都处于,战争,饥荒,干旱。人心的利益,让他们在千万年前一片繁华,四界一方鼎立,却也因这利益中的贪婪,遭受着千万年的卑微。他曾也是人,却为这江山费尽心血,曾年少轻狂以为自己的作为能改变些什么,终究只是得了一个神官之位罢了。为这江山白头,丧命,众叛亲离的皇帝,世家,到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做了神的,也不想再沾染人间是非了。
他记得,天帝说过一句话,让他这千年都觉得是对的。
“是非黑白,人心贪婪,四界之中,谁不如此。”
“这世间啊,是非黑白,人心贪婪,这四界,幸得,我不如此。”
忽的清脆的女声飘进了他的耳朵,一边站着的女孩看着眼前的繁华,那眼里都是那时他也拥有过的年少轻狂。临湘咬下嘴里一块脆饼,嘴角咧着,透着一丝妩媚:“人不为己,那是大私,人为己,那是小私。我不过,为活的无遗憾,我愿,我便做,我不愿,宁死不屈。”他听得大笑起来,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不过一番为自己贪婪所说的借口罢了,她不为己,她为活得不留遗憾,他没有走到那结局,他便随着她走到那结局。
“走吧,叽叽歪歪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拽着她往前面的茶铺走去,“你在那坐一会,我去找书房,要一直让你逛,我这扇子得猴年马月才能题上字。”
“你自己题一个不就好了,人写的哪有你好看。”临湘噘嘴不服。
“行啦,太阳落山前我就回来,实在想逛休息会再去吧。”卿司嘱咐着,二人不愁钱花,且不说钱,临湘百年修为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完便走了。
卿司拐进小巷,隐了身法飞上云间。落在云彩之中,他有一百年没回来了,若不是顶替他位置的卿宁君求他回来一趟,他才不愿意回这压抑的天宫,不过几句话的事,千里传音一样能告诉他,非要他上来一趟。虽这样想着,卿司还是迈开脚步,去了那云霄殿。
太阳一半被大山遮了去,红光洒在云间,夕阳西下不过一会天便黑了,茶铺也打了烊。临湘坐在瓦上,看着月亮,看来这回是卿司跑了,以前她跑过不少次最后她都会回那竹屋,这回卿司也没说去哪找他啊,难不成要在这一直等?若卿司回了天上,那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难不成要等上个几年?想着想着,不远处的城门开了,一辆马车被城门口的士兵迎了进来,临湘瞪大了眼睛,从那马车里传出一阵金光,她之前见过一次,那是即将飞升之人才会有的光,看来北都来了个大官,还是个好官。
“这金光不对啊,怎么还有血色掺杂在里头?”临湘在心里问着。她与卿司的千里传音断了,在太阳下山时她试过找他,但她的灵念怎么也飞不出去,要么她自己这里单方面的灵力出了问题,要么,卿司不愿意理她。这回有疑惑也没人解答了,不过临湘也没多大兴趣管,毕竟是人是神,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记得卿司说过,四界之中不论种族都可成神,功德圆满时便会发出带着颜色的光芒,幽蓝色便是小神,死后由神官分配,血红色便是神官,金麟色便是凭自己意志飞升成一方神官,掌管天地间的一方,也就是神上神,上神是也。看来这人将来做上神还是神官还不一定呢,心性不坚定啊!
临湘没想到这人的马车才进城,她坐着的屋顶下面就走出来几个人,看过去,不止这一家,这条街所住的人家都三三两两的张望着,虽说太阳落山不久,但这会天都黑了,什么官这会来了都有人看啊?
“来了!可算是来了啊!”出来看的百姓似乎才确认来人,开始的疑惑好奇,变成了欢呼,几声大声的欢呼叫出来远处的人,这天不冷,只是飘着微风让这街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啊!是江家公子爷来了!救世主来了啊!”
“老天开眼啊,终于是来了啊!”
“有这江家公子,咱们就有救了!”
临湘听着,倒也觉得稀奇,是哪个姓江的能人,居然能在这黑天下引灯火来迎他?她偷偷闪下屋顶,来到人群中问百姓这来人是谁不想被人白了几个白眼,惹得她不好意思问。没想到一边拿着火把的莽汉居然回答了她。
“京都江家,世代孝敬那皇帝老儿,是当官的那些个人里面,唯一一家真正的清廉大官。”那莽汉眼睛放光的看着驶来的马车。
“好好的官家公子来着北境做什么啊?难不成过来送钱救民?”临湘问道。
“人是来送命的。”一边的书生插话道。
“江家大公子,江煅,今年二十有八了吧。”刚给临湘脸色的人竟也来说上闲话了。
“可不是!人家虽说年纪挺大了,但是一身本事啊!那天天写书画的江家出了个能打能杀的江煅,那就是文武两全了!你别说,那皇帝老儿的长公主都想做他老婆呢!他还不要呢!”莽汉把能拿出来夸的话都说了,“人家不娶也不入赘,一听咱们北境战火不断,他就跟皇帝说要来求和,求不到和就要打的人家向咱们求和!你瞧,来的就一辆马车,除了几个没根的太监跟着,就他自己来了。”
说话间马车驶过他们面前,临湘这才明白为何二十八的男子早早的便已然要飞升了,他这趟,有来无回。
他一心为民,舍己为人,却要在那战场上送去自己的命。就像二十年前救她的男孩,她已经不记得那男孩叫什么了,只记得数千年修为的蛇妖把自己打个屁滚尿流,就那个场景,多怖人,那男孩还要救她这个狐狸,似乎也姓江。
想到这临湘心头一紧,怕不是真的,这江煅很有可能就是把她救了的小屁孩!不能让他白白去送死……去了他就做神仙了,这辈子都不能报恩再见了。就算要死,也要让他想做到的事做到,对!让敌军向他求和!
临湘没心思听那几个百姓闲聊,就连她走了,人都不叫她,她便什么也没想的当晚便赶去了战场附近。离北都已经不远了,打到这不派人来拖延时间,皇帝也没办法了,怕是已经下了赌注,江煅是死是活无所谓,若敌方愿意停战,江煅一条命算得了什么。若不愿意停战杀了江煅,那也是无法挽救的事。怪不得……啊,是来送命的啊,但一样也是来救命的。
她看着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在战场上无人清理,散发着恶臭,就算她站在远远的树林里,也还是能闻到,更别说她是一只嗅觉灵敏的狐妖了,若不是自己杀过人还和死人待过一月,她现在就和那会一样,吐个半死了。已经退到树林里,腐臭味也没有那么浓了,她还能镇定住。
远远看去,敌军红旗都还是八分新,而这一边,有几个光着的棍子横七竖八的插在土地里,和那些飞在尘土中破碎的布料,也能看出北都这一战的惨败。北境过了,就是往南去了,离京都也就几座城池的路程,损失北境边境几座城池打到这里,敌军依旧士气高涨,破了这北境,便是国破家亡。
她退走了,她想,听听江煅的想法,明知是来送死,为何还要来。她踩着风回了北都,一去一来,也才刚到入睡的时间,她飞上天看着散发着金光的府邸,迟疑了一会便飞了过去。刚一落地,一只镖刺了过来,她躲闪了去,看着破了一个洞的窗户,灯火下,那站着个身影,临湘就只看着那影子,说了一句话:“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去送死的,为什么还要去?”
“妖界现在能参与人界之事了?”那人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一问我一问谁也没有回答,那人在想什么临湘不知道,但临湘知道了,那人不是二十年前救她的男孩,他知道四界之事,看来也应当是知道自己的事,若是这样,他这一来,送死是他必做的事了,他是来成神的。
她转身准备离去,那沉稳的声音又传了来:“我不去,谁去?”
“皇帝怎么不来?他的国家要他的人来送死换吗?”临湘想也没想的回了一句。
“皇帝和我都只一条命,可国家不止一条。”临湘转头看见那身影坐在了窗边,手里拿起一只笔,又放下,“若我成了神,说不准谁都不用丧命了。我死不了不是吗?”
“我就知道!你就是来成神的!既然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做神仙的命,人间几十载就不能好好过了?”她知道他的大义,但一想到一个人都做的比她无私,她所谓是非黑白自己都看不下去。
“人间几十载,烽火不断,这不是我想要的。战场上死的不过是我的人罢了,妖不管人之事,好自为之,请回吧。”临湘这才反应到,人间对神魔一说一直都是持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观念,刚才那一番话,江煅都是在确认自己确实能做神的,确实是死不了的。得到了答案,就不需要在理会她了,回答她的话,也只是因为自己告诉了他想要的答案罢了。
“哼,死去吧!小屁孩!早知道老娘就不管你了!一个二十八的毛头小子都骑到我头上来了!要不是因为你救过我!我才懒得管你!烦……烦妖!”临湘愤愤的踢着石头,她双手合十大喊着,“卿司你给我死出来!骗子!老骗子!一个两个都欺负我!”
江煅确实变化很大,二十年前八岁的小屁孩,没想到现在竟也变得老奸巨猾,说话就说话,还要从你这里套点东西过去。临湘气的牙痒痒,在河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你以为知道你几句什么不是你想要的,什么是你想要的,我就能怎么样了?倒是从我这里套点什么立马让我好自为之,什么东西!还长公主都要嫁,嫁过去守寡吧!”
这一晚,天上的卿司,地上的江煅,都打了不少喷嚏,但都好像知道原因似的一个笑笑,一个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