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老刘轻手轻脚地踏进静养轩。
皇上还在内室中，似乎还在睡着。
皇上入睡的时候，是决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的。似乎以前曾有不长眼的小太监弄出声响，回头便被罚去专司刷马桶之职。
到了今天，似乎能以一己之力，单刷二百马桶了。
膂力惊人，堪称麒麟臂。老刘都不禁佩服。
老刘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刚想悄悄退出去的时候，便听见内室里传来皇上的声音：“是刘淳吗？进来吧。”
老刘轻轻舒了一口气，推开了内室的门。
陆修羽衣着整齐，神色清爽。
但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老奴给皇上请安。”
陆修羽抬了抬手，示意老刘起身。
“昨天去过康慈宫了？皇祖母怎么说？”
老刘回想起昨夜，苦笑着答道：“太皇太后……还是老样子。装作晕过去的样子，随后就……”
陆修羽头痛地点点头：“老手段，你也该习惯了。”
老刘擦了擦冷汗，默默点头。“老奴大胆猜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其实对您也习惯了……”
陆修羽不动声色：“这也不是坏事。”
老刘悄悄点头。
陆修羽看了一眼刘淳，本想说些什么。
话到嘴边却顿了一下。
老刘小声问道：“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陆修羽道。“你出去吧。”
老刘恭顺道：“诺。”
他正要退出寝殿，皇上的声音再度响起：“今日任何人不得觐见，朕有些事要处理。”
老刘诺诺。
离开之前，老刘尚未昏花的眼睛瞥见了皇上床边的一件物什。
那是一只草编的耗子，样子质朴笨拙，似乎是城里街市上会出售的小玩意儿。
出现在任何地点都不奇怪。
唯独不应该出现在宫中。
老刘没有多看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陆修羽走出内室，来到日常批阅奏折的案几前坐下。
昨夜从灯市回宫，他照例避开了所有金吾卫和太监宫女的眼睛，但是却几乎一夜未能入眠。
这样的事，上次发生还是近乎一个月前。
也就是他遇到那个姑娘的夜晚。
那夜，他一路从宛陵城奔袭回京，终于在凌晨之前，趁着晨雾尚未散尽之时回到了静养轩，同样也是一夜未眠。
从那天开始，在宛陵城客栈中遇到的姑娘，便成了他的挂碍。
她带着包耗子药，半夜溜进地窖，碰上了正在祭拜恩师何进祥的他。
那姑娘似乎很怕他，被他吓得大哭，差点吵醒一整个客栈的人，还叫他耗子精。
陆修羽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对那样一个姑娘念念不忘。
明明那个姑娘，胆小怕死，逻辑跳脱，除了会哭，似乎什么都不懂。
连亲她，她都以为自己是被耗子精咬了。
至今，陆修羽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送她那颗湛蓝宝石，甚至还说出了“定情信物”这样的话。
回头想起来，一向冷面的陆修羽都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他问了自己无数次，都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原因，可就是忘不掉她。
陆修羽忘不掉她，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奇怪的小太医，纪戎。
这个纪戎，生着一张和那姑娘一模一样的脸蛋。
陆修羽还清晰记得，他第一次在光禄寺后面的菜园附近遇到纪戎的时候，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几乎是当场认定，纪戎一定就是那个姑娘。
虽然她穿上了男装，试图装作一个男人，甚至是一个太医。
但那次，居然被这个小太医钻裆逃走。
陆修羽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常理，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用钻男人裆的方式逃生呢？
但是……那张脸，又明晃晃地是同一张啊。
世界上，会有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吗？
就连双生子，都会有些细微的不同。
陆修羽不敢肯定。
陆修羽于是暗地里开始注意这个纪戎的行踪。第二次，他终于幸运地在朱雀大街上的金鳞酒家捉住了那个纪戎。
那次，陆修羽将纪戎逼进了墙角，质问纪戎的真实身份。
纪戎果然和那个姑娘一样胆小。
还没怎么逼问，便开口了。
但是那一开口，几乎让陆修羽崩溃。
这中年男人的浑厚嗓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啊！
陆修羽清晰记得那个姑娘的嗓音。就像黄莺出谷，翠鸟清啼一样，那清脆的女子嗓音，让他很喜欢。
但是眼前这个明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纪戎，怎么会是这种可怕的嗓音！
并且最糟糕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纪戎看见了他身上的腰牌，从此之后便认定他这堂堂天子是个太监。
皇上听了想杀人。
但是又没办法杀人。
因为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