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之后，雪停了。
初升的太阳静静地悬挂在东方的山头上，仙人镇本就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城镇，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早已披上一层厚厚白雪的群山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天地间，只剩下了两种颜色，太阳的红，雪的白。
仙人镇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几乎被白雪封住，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后，根本没有人有出小镇的打算。
但无人出去，并不代表无人进来。
顺着道路向外延伸，不知多远处，有车队缓缓行来。
“再赶一阵子，我们就能到仙人镇了。”在车队中间一辆最为宽大的马车上，车夫看着前方道路上的积雪，长舒一口气，回头说道。
“这一路，辛苦师叔了。”马车厚厚的帘内，传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
“应该的。”车夫微微一笑，回答道。
“师叔，有一事我一直不解，这个我们即将到达的小镇，为什么取‘仙人镇’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帘内的声音平静地传出。
车夫沉默了一阵，回答道：“仙人镇是一个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城镇，它的名字的由来没人知道，或许知道这段往事的唯有那个神秘的家族。”
“守夜人家族？”
“没错。”车夫沉声道，“没有人知道天骄传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人知道仙人镇是什么时候存在的，同样，没有人知道守夜人家族源于何时。天骄传承、仙人镇、守夜人，他们三个仿佛是一个整体，古老而神秘。”
“他们古老到连宗门都无法探寻？”
“宗门兴盛于近千年，而他们三个，不知存在了几千，抑或是几万年。”
帘子后面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车夫打破了沉默：“既然你问道，我就给你讲讲天骄传承的历史吧，就当沿途解闷了。”
“师叔请讲。”
“如果你平时多看看宗门典籍，现在也轮不到我来讲述。”车夫微笑着说。沉吟片刻，他接着缓缓说道：“历史可考的天骄传承中的第一位是大约五千年前的曹征，那是不归时代的事情。”
不归时代，是历史上最残酷的时代，八国乱战，血流成河，人命如草芥。那个时代最著名的诗人萧庭发出了“将士军前忘生死，妻儿信问归不归”的感慨，于是后世将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称为不归时代。
由于年代久远，不归时代的很多事情已经无法考证，但任何史家都不会忽略那个如星辰一样璀璨的名字，而这个名字连车内那个从不读书的少女都知道。
曹征。
“原来他是……乱世天骄。”帘内的女子低声说道。
“曹征结束了一个旧时代，同时也开启了一个新时代。他既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强横实力，又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智慧。他帮助大郢开国皇帝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在功成之后又飘然远去，那个时代，他是最亮的星辰，就连大郢皇帝也不能分去丝毫光辉。”车夫淡淡地说道，“但他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小宗门，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原因在于他在少年时进入仙人镇，取得了天骄传承。”
“一个天骄传承，竟然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吗？”
“当然没有这么神奇。”车夫平静地说道。“曹征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自然也离不开他自身的品性，但是，如果没有得到天骄传承，他的这些品性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他完全不可能获得这样强大的实力，自然也完全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伟业。”
“难怪现在所有宗派都对天骄传承如此重视。”
“天骄传承，毕竟是一个让宗门一飞冲天的大机缘啊。”车夫慨叹道，“所以喻莹，你，是宗门的希望。”
帘内静默了一会，随后传来女子的苦笑：“师叔，您就不用安慰我了。这次天骄选拔，到最后应该……是他们两个的舞台吧。”
车夫双眉一挑，说道：“印决云和水归潮？”
“是。”
车夫出神地望着远方，说道：“的确，现在所有宗派的青年一代中，他们两个最为强大。”他回过头看着马车帘子，问道：“我记得，印决云……是你男友？”
“想不到师叔您也知道。”帘子后面传来平静的声音。
“我虽然一向不问世事，但并不代表我一无所知。”车夫含笑道。“其实，对印决云和水归潮，我都有所了解。”
“师叔认为他们最后谁能成为真正的乱世天骄？”
“我很想说你男友，但我必须说，宗门里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认为，水归潮才会是真正的胜利者。”
帘子后面是长久的沉默。
在积雪的车道尽头，那座平凡的小镇已然隐隐在望。
今天赵掌柜依然没有坐在醉仙阁里，他依然坐在那个普通的花园中，那个被白雪覆盖的花园寂然无声，只有偶尔传出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
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入园中，单膝跪倒在赵掌柜身前。
“情况如何。”赵掌柜并未睁眼，淡淡地问道。
“江枫门的车队依然入城，其他宗派的车队虽然尚在路上，但最多三日内都会到达，保守估计每个宗门都来了四个以上的成名高手以及至少三个年轻天才。”
“一个个拖家带口好像逃难一般，哪里有老白潇洒。”赵掌柜刻薄地道，“他们对仙人镇的治安就这么不放心嘛。”
“江枫门年轻一代来了四人，队中还有十位高手，其中三位实力应该不在我之下。”
赵掌柜嘲讽地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他们对宝贝弟子的安全还是不放心啊。那四位弟子应该就是他们宗内年轻一代前四名的高手了。这四人中，也就那个林喻莹尚有些竞争力，但想成为乱世天骄，远远不够啊。”
黑衣人抬头看了赵掌柜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道：“在您看来，谁会成为乱世天骄？”
黑衣人心中清楚，他眼前这位老板虽然几十年没有出过仙人镇，但他对众多宗派可谓了如指掌，那些年轻弟子的实力天赋尽在他掌握中。
赵掌柜看着雪后碧蓝的天空，沉默片刻，说道：“我不知道。”
黑衣人不禁愕然，在他印象中，这是无所不知的老板第一次说不知道三个字。
“从我各人好恶来看，我希望印决云成为乱世天骄，更何况，他还是老白的弟子。但是天骄考核终究是死的，其中会有很多变数，我就算是守夜人也无法决定最后的结局。而且，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天骄传承。”赵掌柜低声说道，脸上有着深深的忧虑。
黑衣人倒吸一口气，说道：“难道……天骄传承，要断绝了吗?”
赵掌柜眉头紧蹙，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说不知道。
“作为守夜人，我能够感受到天骄之路中的力量在流逝，但我不清楚原因。”赵掌柜说道，“这种情况历史上从未出现，那个人布下的是循环性法阵，天骄之路会不断汲取天地力量，但是现在这种按理说永不枯竭的力量却要枯竭了。当天骄之路的力量枯竭之后……天骄传承很有可能就此毁灭。”
园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作为天骄传承的守护者，他们比别人更清楚天骄之路力量枯竭的后果。
“难道……是那个东西？”强如黑衣人，他的声音依然带上了一丝颤抖。
赵掌柜的目光一直看向园外的天空，他那不大的眼睛仿佛看破了虚无，看向了迷雾重重的未来。
“我不知道。”他说。
在仙人镇这样一个不起眼不知名的小镇，许多有着千年底蕴的豪门宗派依然到来，或者正在前来的路上。白雪掩盖的小镇中，一股股激流正在酝酿，这些激流最终会变成什么，是归于止水般的平静，还是化作巨浪滔天？
没有人知道。
在冬日雪后的早晨，一阵风悄悄划过仙人镇的大街小巷，调皮地在积雪上方飞舞，给路上艰难行走的行人凭添了几分凉意。
这是一个风起的日子。仙人镇即将迎接的，是和煦的微风，还是一场骇人的风暴？
走在路上的白阳抬头看着远方白色的山脉，沉默了很久，最后，他低下了头。
昨夜柳絮因风起，今日白雪已满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