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最近皇上不是很开心。”
趁着这日晨昏定省，后宫佳丽来慈宁宫请安之际，太后悠悠开了口。
说完她特意瞄了一圈儿下首的众位莺莺燕燕，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如今皇帝年轻鼎盛，后宫充盈，皇后下头有贵妃一位，贵妃下面有四妃，四妃下面有嫔、常在、答应若干，人员这般齐全，再也不用担心打麻将缺人手了。
她清了清喉咙，再问：“你们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众人左右看看，齐刷刷摇头。
太后板起脸，“不是哀家说你们，你们身为皇帝的枕边人，除了不能吹风，干政，媚主，不会打麻将……就不能多关心关心皇上吗？”
众人心虚低头。
法不责众，于是太后开始点名，“熙贵妃，皇后不在你就是头子，你给哀家分析分析，皇上为什么不开心？”
熙贵妃蓦然被叫到，连忙起立，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纯洁无辜眨眨眨，还没开口脸就红了：“臣臣臣妾妾妾……”
“算了哀家换个问题。”太后慈祥地看着她，“皇后前天晌午过后说的第四句话是什么？”
熙贵妃脸立即更红了，这回明显是激动的，立即不假思索，“是‘萌萌你给本宫站起来’，太后您还不知道吧？萌萌是皇后娘娘新养的狗，西伯利亚国进贡的，别名哈士奇，昵称二哈……”
太后抹了一把脸，“好的哀家知道了，孩子控制下你横飞的唾沫，你爱皇后哀家甚感欣慰，要是你能在爱皇后之余抽空爱一下皇上，哀家谢你全家，好啵？”
熙贵妃小声辩解，“那怎么能一样呢？皇后姐姐是我偶像啊，皇上只是个皇帝而已诶。”
太后：“……”
太后假装没有听见。
她威严的目光转向四妃之首德妃。
德妃预感自己会被叫，自觉起立，起立瞬间气场全开，发鬓高耸，丹蔻与红唇一样美艳到可以随时闪瞎众人的眼，要不是场地不够，她能拖着她曳地的撒花描凤五福金纹滚边广袖留仙裙绕场一个来回，抬头挺胸昂首……忽然想到了面前这老太太是皇帝的娘，只好屈尊光挺了个胸，道：“臣妾不知道。”
太后：“……不知道你在这开什么屏！”
德妃耸肩，“臣妾已经半个月没有宠幸过万岁爷了，委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太后接着问：“那么皇上最后一次，是在你们谁宫里下的榻？”
众人面面相觑，贤妃见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最多，主动举手，我不是！我没有！臣妾最近致力于联系我在西域做生意的哥哥为姐妹们带货，哪有时间管……emmm关心皇上，臣妾最后一次见皇上是在一个月以前，他让臣妾打听西域有没有补肾的秘药，让我哥多代购一点回来。”
太后：“？”
众人：“？”
贤妃赶紧道：“赏人赏人赏人，皇上说是赏人。”
众人松一口气：“哦——”
默了一默，太后问：“皇上有没有跟你说要赏谁？”
余下的人不动声色朝这边竖起了耳朵。
贤妃：“……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紫禁城里全是透风的墙，这年头微商不好做，为客户保密是我最基本的原则好吗？
这时候旁边良妃忽然冷笑一声。
德妃挑眉：“良妃有何高见？难不成万岁爷最后是去你宫里扎小人去了么？”
良妃天生骨架子小就算了人还瘦，常年追求病态美，时刻娃娃不离手，一身纯白宫装，给喷个烟就能去演聊斋，出阁前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俗话说有才的人大都傲娇，良妃不是，她是纯骄傲，“再重申一遍我这是手办，请不要用‘扎小人’这么粗鄙的字眼来侮辱艺术。再说自从我上次做了一个僵尸版手办送给皇上以后，他已经连续半年绕着我走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果然笨的天生只能是作妃的料，要问阖宫上下谁才是最最了解皇上的人，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熙贵妃眨眨眼：“没有数啊。”
“……”
德妃：“我擦良妃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妃，咋的是我拔不动刀了还是你又要飘了？信不信我分分钟让你变成凉妃？”
太后按住忍不住开始飙家乡话的德妃，作为全场唯一智商还在线的人，诚心发问了，“良妃你说，谁才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室内静了一瞬，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良妃凉飕飕地道：“我怎么知道。只是提供个意见供你们参考而已。”
“哎哎哎太后您不要激动，注意下您脆弱的小心脏。”德妃见老太太要炸，连忙反过来按住，“有才的人都有病，身为德高望重的长辈您宽容一下小辈，良妃凉凉了就没人写春联了，好歹留着过年啊乖乖乖……”
太后勉强息怒，捂着胸口感慨，“每当这个时候，哀家就格外想念皇后，哀家宁可被她逼着早起跳一个时辰的保健操，也好过在这里带你们这群熊孩子，话说皇后去哪了？”
熙贵妃弱弱地道：“太后您忘了，昨天皇后姐姐逼您早起跳操，您一怒之下罚她在坤宁宫思过，不必来请安了来着。”
“啊，哀家把这茬忘了，这样吧，哀家决定做一位言而无信的太后。来人啊摆驾坤宁宫……跳保健操。”
2
众佳丽随太后来到坤宁宫，女官晓翠朝西暖阁努嘴，“太后您可是管管吧，我们娘娘又疯球了。”
太后作出防御姿势后退一步，“她又开始练散打了吗？”
“比散打还可怕，我们娘娘这两天人都不做了，她在地上铺了个长垫，摆出各种非人姿势，十分羞耻。”
太后抢进西暖阁，果然见皇后在地上正把自己拧成一根麻花，太后使自己尽量看起来慈眉善目，“孩子啊你在干啥，哀家思过了一下，反对你带领后宫早起健身是哀家不对，但你时刻不要忘了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吉祥一家，有什么想法大胆提就是了，哀家赦你无罪，不需要你自虐。”
主要是你把自己虐死了，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替补来补皇后这个苦差的缺。
皇后一愣，整整衣摆站起来，“没有啊，母后您在说啥，这是西边新传过来的健身运动，叫做瑜伽，特别适合咱们女子做，能强身健骨提升气质，儿臣试做了两日觉得颇有成效，决定在后宫大力推广，母后您要不打个头试试？”
太后果断决绝，“还是不了，哀家还想留着老胳膊老腿多打两年麻将。”
“……哦。”意料之中的结果，皇后一点不沮丧，看看太后身后的众人，心想今日人倒是来的挺齐全，上回这么齐全还是她强迫众人陪着太后太妃跳广场舞，众人因选不定跳《小橘子》还是《最炫大魏风》来找她做裁判，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
皇后心头一凛，谨慎打量众人一周，警惕地道：“什么情况，是淑妃开会带凯蒂了还是贤妃浪费公共时间推销面膜了？德妃你穿那么出众是要去选美吗？良妃你穿这么素是从哪个葬礼上回来的？”
皇后在位多年，对于管理后宫那一套十分有心得，当下一边给众人递眼色一边凶神恶煞地扶着太后，“母后您别上火，注意下您脆弱的小心脏，对对对捂好，晓翠啊还不赶快扶太后上坐看茶，这帮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们做的不对都是儿臣的失职，儿臣这就罚她们出去跑圈，还愣着干啥，跑起来跑起来，淑妃别用你美丽的丹凤眼看着本宫，你开会带宠物出席还有理了？说了多少回，养猫可以但是不能带出门……”
太后喝着茶，静静看着皇后表演。
半晌叹了口气。
太后眉头一皱皇后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立马停止演讲，利索往她跟前一跪，瞄准好她其中一条大腿。
正默默准备，太后就道：“这回不关她们的事，是皇上。”
皇后一听，轻松地站了起来，“吓死宝宝了，臣妾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太后：“……”
太后问：“你知道皇上最近是哪个宫过的夜么？”
皇后点点头，“在儿臣这里。”
众人：“噫——”
看来源头找对了，太后又问，“你知道皇上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吗？”
皇后：“……万岁爷不开心？有吗？”看向众人，众人也是一脸茫然。
太后：“……哀家觉得，诸位既然主要生活来源还是靠着皇上发月俸，那么金主霸霸的心理健康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的，皇后你说是不是？”
到底是上一代宫斗最后赢家，一下子就拿住了诸人命脉。
皇后率先点头，“太后说的对。”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皇后去办罢。”
“臣妾谨遵懿旨。”
太后满意了，点名几人随她回宫打麻将，其余人写检讨，散会。
3
众人一走，皇后让人收了瑜伽垫，沐浴焚香换衣裳，往梳妆台前一坐。
宫女梳顺她挽起的发髻，取来一支凌飞展翅的凤头钗，须臾镜中名花倾国两相欢。
晓翠在旁忍不住赞道：“女为悦己者容。”
“错了。”皇后道：“女为己悦者容。”
晓翠不解：“有何不同？”
“大不相同。”
皇后花枝招展来到来到养心殿。
启元帝独孤信七岁登基，十五岁亲政，她在他十七岁上嫁与他为妻，生有一子一女，共度无数风风雨雨，至今已有十五载矣。
帝后经年鹣鲽情深，是长安城里的佳话。
养心殿里静悄悄，瑞脑消金兽，有淡淡的龙涎香气在殿中弥漫。
独孤信批折子的间隙，眼角余光瞥见门口某人探头探脑，钗上一颗红石榴色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的光，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晃一晃，像是某人眼中总也盖不住的狡黠，透着一点傻气，又一点可爱。
他不由放下朱笔，重重一咳。
某人被识破，却并没有被识破该有的羞愧。
理直气壮往御案前一站，行了个大大方方的万福，“万岁爷吉祥。”
独孤信歪头看向她空空如也的手，果真是后宫中最没有诚意的探班，竟然不带吃的。
皇后假装没有看懂他的目光。
开门见山直述来意，“臣妾是带着任务来的。”
独孤信不着痕迹的“哦”了一声，“又是被工资磨平了棱角？”
“万岁英明。”
英明的万岁扔了支毛笔下去，被皇后轻巧接在手中，笑嘻嘻地道：“谢主隆恩。”
万岁爷被她矫捷的身影恨的牙痒痒。
打不得骂不得，只好放在手心里宠着了，让了一半龙椅出来，皇后落座的时候顺手将毛笔插回了笔筒里，侧头问，“说说吧，顶梁柱，你近来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啊？让贤内助来为你分忧吧！”
独孤信身量极高，长手长脚比例好，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这样的人稍微长得好看点就容易被人瞩目，何况独孤信不是稍微好看，那是特别好看。
皇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皮肤这么好，怪不得贤妃天天想找万岁爷代言面膜，每回都因为代言费给的太低，被皇后凶狠扼杀在摇篮里。
皇后的爪子顺势滑到了独孤信的腰，在上面又捏了捏，随口建议，“有赘肉风险啊万岁爷，早提醒你们这种久坐人士要注意运动，不然你下回过寿，我送你两个独家定制呼啦圈好不好？”
这一句，成功把要说出不高兴原因的万岁爷整闭嘴了。
皇后铩羽而归，很是纳闷。
当下号召整个后宫开小会，鼓励众人为下月工资的着落出谋划策。
皇后坐在首座反思，“难道是我当时脑补他在养心殿里摇呼啦圈的样子，笑的太明显，被他看出来了，使他恼羞成怒了？”
良妃附和道：“八成吧，谁都知道咱们万岁爷脸皮向来很薄，哎熙贵妃你旁边的瓜子麻烦帮我抓一把，干果也要。”
贤妃趁机道：“皇后娘娘你就是不注意管理自己的表情，笑多了脸上容易长皱纹，臣妾这有款新研发的僵尸面膜你要不要试试，看在大家都这么熟的份上，给你八折还送精华小样……”
众人早就对她的广告集体免疫，皇后扭头看看一言不发的德妃，诧异道：“怎么你今天换画风了，半天没听见你作声。”
德妃一脸无所谓，“我开心就够了，为什么要管皇上开不开心，他那么大人了，有小情绪不会自我内部消化一下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众人顿了顿，发现自己被她说服了。
当下抛开独孤信，回归“万岁爷的心情不重要，我自己的心情才重要”主题，开始讨论轮到去谁宫里开趴。
作为后宫时尚先锋，贤妃拽着德妃的裙摆研究看了半天，点评道：“姐姐，你怎么知道今年流行这个花色？我昨日才去织造司瞧了，新进的料子并没有你身上这种的，你从来得来的？待会儿链接发我一下呗？”
德妃霸气一挥手，“好说。”
唯独熙贵妃的目光一直追随自己偶像，看皇后并没有很开心，上前问道：“姐姐，你还在担心万岁爷么？”
皇后忧愁地道：“我在担心我自己，出了养心殿我就贿赂了万岁爷身边的大喜，务必让他帮我套出万岁爷不开心的原因，你想咱们万岁爷的智商，我觉得我迟早要凉。”
养心殿里大喜趁着给独孤信磨墨时候，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所以万岁爷，您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啊？”
他回想三天以前，恰是十五，为了保证帝后和谐，大魏有史以来后宫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初一十五皇帝必须宿在坤宁宫。
十六清早大喜守在坤宁宫门口，先是看见皇后活力十足的出来，兴冲冲的对自己打了个招呼，两手各持一个哑铃，开始了每天的晨跑运动。
过了一会儿，又听万岁爷语气不善的在里头唤人。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万岁爷才开始不开心的。
大喜心头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就听独孤信叹了口气，颓废地道：“马甲线人鱼线皇后都有了，她还有两块腹肌……朕一块都没有，被比下去了。”
“……”
后来这个事情还是迂回地传进了皇后的耳朵，她在坤宁宫笑出了第三块腹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