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588000000006

第6章 温暖

一场暴风雨般的泄密调查波及了军中的每一个人。

林伊兰曾与入侵者交手,所受的询问尤为细密,甚至停职了一段时日。她第一个示警却被列为重点怀疑目标,连钟斯也始料未及。钟斯几度抗辩申诉无效,唯有依令而行,背后却把某个不知名的可耻败类将军骂了无数遍。

林伊兰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激愤,她对怀疑和连番质询耐心地应答,始终平静如一。

当日指挥搜查的将领决策失误,被林伊兰自作主张的搜寻扫了颜面,一直耿耿于怀,更将会议时遭上将讥斥的羞恼迁怒于她,蓄意加重了讯问。频密的调查带起了捕风捉影的猜测,林伊兰的少校军衔成了最受关注的话题,甚至有人推断出她受人压制而不满,故意将情报泄露给入侵者,以失窃事件作为立功之机。不负责任的流言传遍了军营,漫天的非议中,基地最高层却与风暴中心人物同样保持沉默,让真相愈加扑朔迷离。

审查接近尾声,休瓦也进入了冬季,随着时间流逝,温度越来越低。室外的地面结起了冰霜,哨兵披上了厚重的大衣,层层雪花覆盖了肩章。

“长官,这是我的申请。”

近日脾气愈加暴躁的钟斯接过去一眼看完,“你要休假?”

“是。”似乎没感觉到钟斯恶劣的语气,林伊兰沉静地说明,“近期的调查已全部结束,命令没下来之前,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钟斯盯住报告没有说话。

“请长官放心,我只回家待几天。假如到规定的时间还未返回,愿受军法处置。宪政司存有我的家族档案,无须担心我会潜逃。”

钟斯深吸一口气,极想怒骂害他焦头烂额的下属。“你既然有贵族背景,为什么不走走门路买通某个议员,打个请调报告离开这鬼地方?再这样任他们折腾,很可能给你扣个通敌的帽子送上军事法庭。”

“我唯一能打的报告是休假申请。”静默片刻,林伊兰微微一笑,“希望能获得您的批准。”

钟斯被冥顽不灵的下属气得七窍生烟,掏出笔唰唰签字,力道之大划破了纸张,“滚吧!不回来自然有人打断你的腿!”

铅灰色的天空阴云密布,随时可能落下雪花。庞大的基地如一只蹲踞在休瓦城郊的巨兽,在冬日酷寒下森然沉寂。

冬天的风极冷,秦洛竖起衣领在基地外等待。不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通道内走出。剪裁极佳的大衣勾勒出柔美的身形,短发上斜扣着一顶软帽,更突出了她清丽的脸庞。她拎着提箱,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及窃窃私语,步履轻快有力。这使秦洛想起在家世与美貌之外,她还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官,身上有着多年军事化生活造就的特质。

林伊兰榛绿色的眼睛忽然扫过,望过来稍稍一怔,停住了脚步。

“第一次看伊兰换下军装,很漂亮。”秦洛由衷地钦赞。

“谢谢。”林伊兰依旧是礼貌性的微笑,“秦上校有事?”

“我送你。”

“没有必要,我只回去休假数日。”

“我正好轮休,请允许我陪你走一程。”秦洛不接受拒绝,伸手接过提箱,林伊兰见无法推托,只能放任他并肩而行。

秦洛起了话头,“最近事情比较纷杂,会不会造成困扰?”

“还好。”她淡淡一笑。

“假如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伊兰尽管开口。”

“多谢上校的好意。”

“暂时回帝都休息也好。休瓦太冷,听说已经冻伤了十几名新兵。”秦洛打趣,抱怨着休瓦可怕的酷寒,“这该死的地方简直是个冰窖,真担心春天来临前我是否还能保持完好。”

“上校无须担心,就算天气再糟,众人对阁下的热情也足以抵抗严寒。”林伊兰莞尔一笑。她早听说秦洛手腕灵活,金钱上又相当大方,短时间即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建起了一张关系网。

“我喜欢在陌生的环境多交朋友。”秦洛巧妙地把话题绕到另一面,“但无论再多朋友,也抵不过伊兰的微笑。”

“目前我身陷是非,大概要让上校失望了。”

“有没有考虑跟将军谈谈?”秦洛观察着她的神色,“流言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放任下去或许会造成妨害。”

“家父政务繁忙,无暇为琐事分心,我想不用了。”林伊兰望着路边的枞树漫不经心地回答。

“或者公开家族身份……”

林伊蓝绿色的眸子掠了他一眼,又转了开去,“谢谢,没有这个必要。”

结束一个流言又开始另一个流言,两者并无差别。相较于通敌的怀疑,公爵小姐成为低级士兵恐怕更令人轰动。不过林伊兰明白秦洛为何出此建议,她想了一想,停下了脚步,“秦上校。”

“请伊兰叫我秦洛。”

“我对上校的青睐心存感激。但经过这一段时日或许您也清楚,由于我个人能力上的缺乏,并不受家父重视,更不是林家未来的继承人,恐怕会辜负上校的好意。”林伊兰神色平常,既无羞意也无惭愧,“我在军中多年毫无建树,前途渺茫晋升无望,又不谙家政,难以胜任妻子的角色,不配秦上校如此垂顾。帝都许多名门淑媛更值得您倾心,请不必再浪费时间。”

未想到林伊兰把话说得如此通透,秦洛愕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侃侃而言,“抱歉,或许有什么地方令伊兰误解了,其实我一直在寻找令我心动的女性。在帝都多年,我见过不少贵族小姐,她们只谈珠宝香水华服,只爱跳舞打猎八卦,没有一个是我所期望的妻子。原本我已经绝望,直至在休瓦遇见了惊喜。”执起林伊兰的手背优雅地一吻,秦洛的眼神专注诚恳,“或许过于欣喜反而表现不当,令伊兰误会我别有所图。请务必给我修正的机会。”

话语十分动人,林伊兰却没有丝毫回应。秦洛目光微闪,继而又笑道:“尽管我无法继承爵位,但于仕途尽心而为,绝不会让未来的妻子受委屈。自信比其他追求者更值得信赖,请伊兰相信令尊的眼光。”

林伊兰极淡地笑,沉默地垂下睫,落在被他握住的手上。

“小伊兰累了。”

老妇人轻摩她柔软的发,眼神慈爱而怜惜。这孩子一直把心事藏得很深,从不诉说,更让人心疼。“玛亚老了,总有一天没办法这样抱你。伊兰该找个好丈夫,过上幸福平和的日子,军队的生活一点也不适合你。”

“嬷嬷,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好了。”伏在嬷嬷温暖的怀中,林伊兰不想抬头。

“看你这样,天国的夫人会伤心的。”想起过世的女主人,老玛亚伤感地叹息,“前几天我梦见我的小伊兰去参加舞会,长长的秀发上戴着夫人的珠冠,礼服上别着绿宝石胸针,优雅的仪态吸引了所有目光……伊兰,你该多笑笑,像小时候那样,你笑的时候比春天盛放的鲜花更美,能让人忘了一切烦恼……”

回忆起往事,老妇人絮絮叨叨地伤怀,“你父亲做错了很多事,他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让你进入军队。你像夫人一样善良、敏感又纤细,却要和那些粗汉混在一起,甚至还可能碰上杀人的场面。天哪,我真没法想象我的小伊兰……”

林伊兰合上眼静静地听,唇角挂着微笑。她已经杀过人了,但她永远不会告诉亲爱的嬷嬷。假如知道真相,嬷嬷大概会痛哭着向神灵祷告,再度捐出所有私蓄,以求神赦免她亲爱的孩子足以下地狱的罪过。

温暖的、唠叨的、把她当孩子一样看待的嬷嬷。她最爱在沙发上侧躺,把头枕在嬷嬷膝上听着溢满疼爱的叮咛,在传说故事和碎碎念中打发甜点烘好前的时光。

絮叨的语声突然停了,林伊兰微诧地仰起头,玛亚嬷嬷瞪着门的方向,紧绷的面颊极其不悦。她随之望去,一个穿骑马装的少年立在门边,手上执着马鞭,俊秀的脸庞没有表情,半晌才点点头。

“伊兰堂姐。”少年话音清亮,语气略为生疏。

“林晰?”林伊兰恍然想起,坐起来抚了下短发,她对这一远亲并不熟悉,但到底是客人,只好没话找话地寒暄,“听说你在帝都受训,过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

“何时进了学院?”

“一年半前,受训有三年了。”

看来她申请转成文职时父亲已有了安排。“学院是个好地方,会交上意气相投的朋友,不过高年级生的恶作剧也不少,希望你能适应。”

“谢谢堂姐的忠告。”

“这算什么忠告。”林伊兰失笑,没再看一板一眼的少年,打开烤箱替玛亚嬷嬷端出烤盘,空气中顿时弥散着诱人的甜香。“要不要尝尝苹果派?嬷嬷手艺很棒。”

“我不饿。”林晰生硬地拒绝。

“甜点而已。”林伊兰随手切了一块,倒了一杯红茶盛在盘中推过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喝点茶。”

林晰嫌恶地瞥了一眼,“我对这个没兴趣,难道伊兰堂姐自皇家军事学院毕业就是为了这样生活?”

林伊兰微微一僵。

不待她回答林晰已自行走开,玛亚嬷嬷气炸了肺,宽大的胸口一起一伏,“那个该死的小子竟然这样无礼!真该将他轰出去,林家还没轮到他来放肆,不知好歹的东西!不知将军看中他哪一点……”

老妇人一迭声地抱怨,林伊兰没出声,良久,她拈起盘中的苹果派咬了一口。

西尔国皇家军事学院,呈现在世人眼前的环境却不带半点军队气息。

学院年代十分久远,青青草坪上坐落着红色砂岩砌成的巨型建筑,古雅庄严、巍峨挺拔,哥特式风格的塔楼悬着巨钟,精致的玫瑰窗映着阳光,潜藏着时光沉淀的历史。唯有风中传来的呼喝隐隐揭出真相——这座优美的封闭式学院是帝国军政人才的摇篮,从这里出去才有机会跻身军队上层,毕业测评将直接影响到每个人职业生涯的起点。

“是不是挺怀念?”红发女郎端着骨瓷杯轻轻吹凉,垂落下的几丝卷发点缀着她艳丽的脸庞,顾盼间风情万种。

林伊兰莞尔,“留校折腾这些小家伙确实挺有趣,我真羡慕你。”

说话间,一列学生沿着路径跑过,发现女教官身边又多了个美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此起彼伏地吹起了口哨,议论笑闹兼而有之,肆无忌惮,青春飞扬。

红发女郎倒没呵斥,伸出五根指头晃了晃,哄闹的学生立即垮下脸,哀叫声不绝于耳,“天,又加五圈,娜塔莉教官一定是……”

杂乱的揣测内容种类繁多,隐约能听出昨夜的某种需求不满、女人的特殊时段,甚至包括更年期一类,娜塔莉充耳不闻,林伊兰禁不住失笑。学院收录的尽是贵族子弟,大多各有背景,加上年少洒脱,无不个性十足。除开课业操练,教官通常不怎么管束,无意间形成了散漫自由的风格。

队列跑开,远处一群课间休憩的少年在嬉闹,将一个学生高高举起抛进了训练用的泥潭,掀起了一阵哄然大笑。

“那是新生?这么多年还是这些把戏。”

娜塔莉瞥了一眼,“记得当年也有人这样对我。”

林伊兰好笑地揭底,“那时可是你们想把我丢进去,我迫不得已才还手。”

“你看起来一副孤僻的样子。”娜塔莉毫无忏悔之色地撇了撇嘴,“我还当是只好欺负的小白兔。”

“我以为军事学院是很可怕的地方,况且你们确实不怀好意。”进入学院之前,她不曾与同龄人相处,娜塔莉带领的几个贵族女孩看上去敌意颇深,她更是戒慎提防。被捉弄过几次后终于爆发,却意外地与之撞出了友谊的火花。

“我不过是从众,谁叫你姓林?再说之前他们那样欺负你,你也不哭不闹。”

“想起来真是噩梦。”林伊兰微笑。

“林晰是你堂弟?他刚入学时跟你以前一样惨。”娜塔莉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都差点看不下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撑过来了。”

“那孩子表现怎样?”

“很优秀,让教官赞不绝口,不愧是林家的人!”娜塔莉点起了一根烟,鲜红的指甲衬着细白的烟,媚惑而诱人。“说起来你是怎么回事?混这么多年只是少校,我简直不敢相信。连夏奈那个傻瓜都是少校了。”

“我比较喜欢文职。”

“文职?”娜塔莉诘笑出来,“你父亲会疯掉。”

“你忘了还有林晰。”林伊兰也笑了。

“他来继承?那你呢?”娜塔莉不可思议地弹了弹烟灰。

林伊兰取了一根烟,没有抽,放在指尖把玩,“大概会结婚。”

“和谁?”

“秦家的人,秦洛。”

“那个花花公子?他可是风月场中的名人。”娜塔莉搜寻着听闻的印象。

“我也只剩这么点用处了。”谢绝了对方递过的火柴,林伊兰淡淡说道:“无法做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自然唯有联姻。”

“傻到丢掉继承爵位的资格,我得说你实在不怎么聪明。”

“继承了又如何?只会束缚更多。”

娜塔莉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上流世家自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婚姻是其中之一,没有人能对抗家族的决定。狠狠吸了口烟,娜塔莉恢复了轻谑的语调,“我要结婚了,不用来参加婚礼,我不觉得是件值得祝贺的事。”

林伊兰有不好的预感,“对方是谁?”

“汉诺勋爵。他第三任妻子刚刚病死。”娜塔莉美丽的脸庞漾起讽笑,“奇怪的是他那么老还没死,如果他能有半个小时停止咳痰,我就该感激地去向神灵祷告。”

“我以为……”林伊兰停了片刻,声音极轻,“我在休瓦遇见了凯希。”

娜塔莉睫毛颤了一下,将吸了一半的烟掐灭,“我知道他在那儿,那个呆子只懂得做研究。”

“我猜他选休瓦研究中心是因为那里受帝国重视,升迁的可能较大。”

娜塔莉动人的明眸失去了神采,阴郁地低语,“那又怎样?等到他熬出头我早就是个老太婆了,有什么用?我父亲只爱汉诺,爱他在议会的席位,爱他足以淹没灵魂的金币。看,你运气比我好,至少秦洛懂得调情。”

林伊兰望着远方尖尖的塔顶,好一会儿沉寂,“假如我不姓林,秦洛绝不会多看我一眼。”

“就算不姓林,你也有美貌和才能。学院里迷恋你的男生有多少,别说你不知道。”轻哼一声,娜塔莉又恢复了佻达,仿佛刚才的消沉仅仅是他人的错觉。

“他只在谈论事业前途时才会专注,女人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秦洛或许言辞动人,却毫无真意。

“难道你还对婚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别做梦了。”

“我只希望对方能稍有诚意。”林伊兰轻叹了一声,“求婚的男人图谋你的身体或家世,哪一个稍好?”

“那可真是一样糟。”娜塔莉喃喃道,又点了一根烟,“我倒宁可是肉体上的吸引力,至少还能有点乐子。这方面汉诺完全不行,好在我找到了别的办法。”

“你指情人?”

“没错,对着一个皮松肉垮的老头怎么可能提得起兴趣?反正大家都这么做,只要保证孩子血统纯正就够了。”娜塔莉懒洋洋地吐了个烟圈,“汉诺也活不了几年,等我成为遗孀就自由了,到时尽可在一帮年轻的追求者中挑个讨人喜欢的丈夫。你瞧,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真这么想?”

“为什么不呢?放纵点会更快乐,上天也没给我选择的余地。”娜塔莉轻慢的语调仿佛在说服自己,显得很无所谓。

林伊兰仍记得过去的她,在青春的记忆中清晰如昨。少女时期的娜塔莉骄傲美艳,率直而任性。她看上单纯内向的凯希,主动大胆追求,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造就了无数话题。轰轰烈烈的爱恋却抵不过家族的压力,两人在毕业时洒泪分手。凯希进入了囚笼般的研究中心,娜塔莉换过一个又一个情人,艳名与情史传遍了社交圈。曾经肆意开放的火玫瑰,终于在时光中磨去了坚持。

“说来我一直奇怪。”娜塔莉不愿再谈自己,换了个话题,“似乎伊兰你从未有过这方面的传闻。那么多追求者,你一个也不动心?就算没有秦洛,你就没其他中意的男人?”

“父亲不会允许任何计划外的事。”

“这么听话?”娜塔莉难以理解地薄嘲,“他能把你怎么样?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谁知道。”林伊兰淡淡地笑,“我是个胆小鬼。”

窗外似乎有点吵嚷,林伊兰没留意,将钱袋推至管家面前。幸亏在军中挑战戴纳的时候赢了一大笔,不然很难抹平赤龙牙的账目。

轰然一声撞响传入耳际,仿佛在拆什么重物。听出方向,林伊兰的心一沉,随着动静冲进了三楼尽头的房间。

这是整个公爵府阳光最好的房间,十多年不曾使用,依然保持着原状,锁着她七岁以前最美好的回忆。绿色的帷幔掩住落地长窗,四壁嵌着精致的名画;明亮的空间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石膏像,壁边整齐堆叠着成摞的油画;画架上还有半幅尚未完成的风景,是已逝公爵夫人最后的作品。

“怎么回事?”林伊兰美丽的绿眼睛燃着怒火,扫过倒在地上的天使像,又环视整个房间。

一切已经面目全非,纯白的雕塑被粗暴地推倒,摔成了无数碎片,忙碌的仆人卷起画布,拆卸画架,似乎要拆掉整个房间。

林伊兰凌厉的气势令管家忍不住后退,弯腰回禀:“对不起伊兰小姐,林晰少爷要一个房间练习击剑,爵爷许可了。”

林伊兰的心突然压上了一方巨石,冰冷而沉重,“父亲亲口答应的?”

“是。”第一次见温和的小姐发火,管家不安地搓手,“爵爷说林晰少爷的要求应当尽量满足,同意了改建。”

林伊兰拾起一支掉落的画笔,残存的颜料凝固在笔尖,十几年过去,仍保存着母亲钟爱的鲜绿。剥掉壁纸后的墙壁斑驳难看,揭起地毯的尘土呛人窒息,雅致的房间转眼变得冰冷丑陋。

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了。父亲的惩罚永远直接而有效,轻易地将她所爱、所在意的一一剔去。家早已成为冰冷的囚牢,她竟然还幻想能在疲倦时暂憩。

“伊兰!”老妇人紧紧搂住她,含泪的眼眸理解而心疼。

过了很久,林伊兰终于能开口,“对不起嬷嬷,我想起军队有些事要处理,必须马上回去。”她轻轻拉开老人的手,笑了一下,“我去收拾东西了。”

老妇人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事。”林伊兰吻了吻嬷嬷的颊,却再也觉不出温度,“真的,过几天就好了。”

一只野鸭在湖面上不停地游,不知什么缘故不曾飞去南方,停在了休瓦过冬。它非常疲惫却不停地划水,白色的冰层越来越厚,不断在湖面扩展,最终将耗尽体力的野鸭冻在了湖边。

林伊兰一直静静地看。不知看了多久,最终踩近湖岸敲破冰面,将昏迷的野鸭抱了出来。毛茸茸的小脑袋耷在怀里,羽毛潮湿而冰冷。她有点茫然,不知该怎样处置。

“你在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有点熟悉,她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畔的男人,没有回答。对方探了一下她的手,立刻皱起了眉。

阴暗凌乱的街巷,随处可见的弃物,熟悉的矮屋。男人放下她的提箱,从屋外的柴堆拎进几块粗大的木头,很快壁炉里有了火,熊熊的火苗驱走了一室的寒气。他又在火上煮了些东西,室内有了一股甜香。

“脱掉外衣。”

林伊兰冻僵的手指不太听话,摸索了半天都无法解开。他替她脱下了被雪水浸湿的大衣,才发现连里衣都浸透了,不知她在雪中待了多久。他索性替她一并脱下,只余贴身的衬衣,又用厚毯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

林伊兰这时才觉出冷,她无法抑制地发抖,牙齿咯咯直响。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递到她面前,“喝了它,热可可兑酒,你会好过一点。”

脱掉她湿透的靴子,他试探地触碰她纤细的脚。“有感觉吗?”

林伊兰摇了摇头。

他捏了几个雪团,用冰冷的雪擦脚。没过多久,麻木的脚仿佛被无数的针刺般痛。他按住脚又擦了一阵才放开,略略松了口气。“你在室外待得太久了,休瓦的严寒可不是小事。”

热可可十分香甜,她一点点咽下去,身体从里到外暖起来,终于止住颤抖能开口说话了,“谢谢。”

男人倚着壁炉望着她,淡淡的话语带着微责,“怎么总让自己这么狼狈?”

这样关切的话竟然是由敌人说出,滑稽而错乱的现实让林伊兰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那样厉害,几乎难以停止。他没有在意,俯身加了一块木柴,又替她把厚毯拉紧了一点。

昏黄的炉火映着他的脸,深邃的眼神有着莫名的温柔,褪去了危险的气息。这一刻,他只是个令人心动的男人。林伊兰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寒冷冻坏了脑子,竟然忘记警惕,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男人定了一瞬,探臂扣住了她。越来越激烈的吻让她透不过气,或许是酒的作用,身体渐渐发热。她听见了紊乱的呼吸,陌生的渴望炙得心头发颤,干燥的木头在火焰噬烤下啪啪响,打破了迷乱的气息。

停在腰际的手握得肌肤生疼,他稍稍退开,低头凝视着她,垂落的额发搭在眉际,幽暗的眼中燃烧着赤裸的欲望,“你……”

她盯着对方的眼,辨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受控制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唇,仿佛眷恋它所带来的热度。

下一刻她已被放在了床上。强势而炙热的吻在唇上厮磨良久,渐渐下移,他的眸色更深了,“有过经验吗?”

他低哑的声音震得她耳根发痒,她的心跳得很快,不自觉地脸红。

没有得到回答,他笑了一声,指尖抚弄着她的秀发,“我会尽量……温柔些……”

奇异的感觉难以言喻,她分不清自己想抗拒还是迎合,激蹿的欲望在纠缠中失控,世界化为了一片昏乱。

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壁炉的火苗仍在跃动,映得屋子很暖。她伏在男人怀里,强健的手臂勾在她腰上,毫无距离地紧贴,厚重的被子盖着两人,静谧的室内只有木柴燃烧的啪啪响声。

林伊兰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她,幽暗的眸子映着火光,不知在想什么。被那样的目光望了半天,想起之前的情景,她的脸又红了。

温热的手拨弄着她的短发,在额上落下一吻。没有语言,似乎也不需要语言,过了一阵,她又睡着了。

再度醒来天已经很亮,壁炉里又添了新柴。烘干的衣服摆在枕畔,火上煮的土豆汤散出浓香。冻僵的野鸭恢复了活力,在桌边来回踱步。

门一晃,男人走进来,随手将一袋面包放在桌上,脱下了沾雪的外套。见她醒来,他拿起碗盛汤。“你一定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半晌毫无动静,对方投来不解的眼光,林伊兰尴尬地提示:“请暂时把头转过去。”男人一怔,依言背转,仿佛有丝笑意。

喝下第一口汤,她有些意外地惊讶,“味道很好。”

“你提供的配方不错。”

她低下头喝汤,心底想笑,或许该早些道明,也不致养伤期间日日难以下咽。

“你在休假?”男人给自己盛了一碗,在她对面坐下。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勺子搅了搅汤,突然间胃口全无。

“如果没有别的地方,你可以住这儿。”他没有看她,扯了点面包喂挨近的野鸭。

林伊兰怔了一下,“会不会让你很麻烦?”

“不会。”

“那我……”

“不用提钱。”他打断她的话,“愿意就住下来,时间随你。”

她很清楚,他们的身份对彼此而言都是极大的隐患,根本不该有所交集。可软弱的灵魂却贪恋着那一点温暖,沉沦着不肯清醒。从窗口望出去,银白色的世界是那样冰冷,铺天盖地的酷寒消弭了所有的意志。

“谢谢,菲戈。我叫伊兰。”

同类推荐
  • 我愿意这样想起你

    我愿意这样想起你

    文艺暖男新鲜旧情人,睽违三年后最新力作。一部让你“感怀旧时光,寻找新开始”的暖心之作。一部道出你心声的青春纯爱集:用整段青春去爱你,是我做过的最奢侈的事。谁的青春不值得回味?你是否也曾在一个寂寂深夜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抹眼泪?30个纯美故事,让你动情动容,让你感慨:很庆幸,在美的年华,我们可以拥有同一段回忆。那时年少,有人说你不懂爱,可是你还是去爱了。不为别的,只为给今天的你留下这段微微疼痛却刻骨铭心的回忆。
  • 最后一张录取通知书

    最后一张录取通知书

    几封诡异的录取通知书,将李奋斗等数名学生引向了孤岛上一所重新开办的大学。随即,这所诡异的大学恐怖事件一桩连着一桩。宿舍出现神秘黑影,学生接二连三离奇失踪,教工宿舍楼突起大火后留下两具烧焦的骸骨……背上凌乱的线条图,揭开了李奋斗、安静匪夷所思的身世,道出了一段跨越二十多年的恩怨情仇,地下世界一个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惊悚揭开……
  • 那女生真靓

    那女生真靓

    一群小女生,她们青春靓丽,天真浪漫,如花似雨的年岁,如诗如歌的情怀。靓女孩的心思永远像六月的花瓣,穿着色彩鲜明的休闲装,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配上胸前挂着的时尚手机,那比阳光更灿烂、更温暖的笑容让人眼前一亮,天生丽质和独特气质总会让人觉得鲜活可爱。饰物潮流的兴盛,总会让她们得到超级的满足。只要是流行的饰物,不管有多少多贵,都一股脑儿地买来往身上挂。看着手腕或指头上的彩色珠珠饰物,心里想着女孩子们的羡慕和男生们关注的眼光。靓女孩就如同“天之骄女”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倍受瞩目。“哇!那女孩真靓啊!”那些不识天高地厚的家伙会大叫一声,那些赞叹。
  • 我们亏欠了爱

    我们亏欠了爱

    冷傲律师丁默涵,新秀作家卫语霖,本是大学时代的恋人,因为一场不得已的分割,他选择了舍弃爱情,而她,从此一个人流浪。加州、里昂、巴黎,想在旅途中忘记他,却控制不了一寸一寸深入骨髓的恨。一场因恨而生的婚姻——嫁给你,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远离幸福。六年前他的背弃,六年后,她要他偿还。幸福的谎言最终破碎,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两人,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 同学少年多不贱

    同学少年多不贱

    世上有一所大学,是为襄阳男子职业技术学院,这所犄角旮旯都塞满了纯爷们儿的工科院校有我们熟悉的历史人物:诸葛亮、庞统、徐庶、马良、马谡……他们不读汉五经,不奏凤求凰,不装名士范,抛了魏晋风流,弃了汉家华章,念的是数理化,唱的是最炫民族风,满口说的是21世纪的新兴语言,闲来打群架、泡妹子、好八卦、爱时尚,受过伤、遭过难、历过险,在悲欢间熔铸意志,在生死间陶冶梦想。生于草根,长于民间,一身天真烂漫的屌丝气,也曾怀揣着一颗湿漉漉的家国心,爱理想爱生活,有责任有担当。最后的最后,当毕业歌唱起时,当年知交从此天涯远隔,才知道同学少年,弥足珍贵。
热门推荐
  • 蜜爱糖妻

    蜜爱糖妻

    搞没搞错,居然跟这个老男人有婚约?本小姐年方十八,花样年华,死也不嫁、哪知道父母威胁,铺好了陷阱等自己跳,为了自己的大日子,本小姐豁出去了。坏眼对男人开口,“我要聘金十亿,没有免谈!”男人挑挑眉,刷刷,立刻写了支票,林雅涵顿时傻眼,坑了他,他竟然不生气?紧接着,林雅涵想了想,今天刚好是双休,明证局不开门,“你敢不敢今天就跟我领证?”结果,男人半笑着,掏出手机,半小时之内,齐刷刷的几个黑色制服的男人出现。声称是明证局的工作人员,还有是律师、“我没带证件!”本以为耍的他团团转。哪知道吃里扒外的哥哥竟然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户口本、苍天呐,大地呐、、、林雅涵想逃也逃不掉了!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斗破之灭世大战序章

    斗破之灭世大战序章

    域外邪族蠢蠢欲动,炎帝萧炎、武祖林动、青衫剑圣、不死之主,四位主宰者现身域外世界,牧尘洛璃重游圣灵山,开启尘封已久的故事。大千世界边缘之地、无尽火域、武境、剑域等势力,太古神族之中巅峰强者尽数现身,对战域外邪族王者、妖皇。无尽火域少主萧霖掌天地间第二神火,连番大战,力挽狂澜。神秘禁忌之地,薰儿、绫清竹相继现身,探查未知之秘。域外邪族强者入侵无尽火域,九彩吞天蟒大战吞天之帝,萧玄霸道出手,天才战阵师率领炎神卫与魔阵天皇以战阵斗法。魔王苏醒,世界震动,两大阵营,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这一切,不过是真正灭世大劫的开端而已...
  • 我们的老海

    我们的老海

    “我”去拜访已为人妻的情妇胡小鱼,胆大妄为的胡小鱼每次都趁着丈夫走神的片刻就来勾引“我”。
  • 王之财宝

    王之财宝

    英灵殿破碎,作为法力最强而幸存的最古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因阿尔托莉雅得死而决定随她而去之时,发现阿尔托莉雅的宝具在痴迷于收藏各种动漫游戏中的武器的富二代宅男谢凌身后的空间中,融为一体,为了让谢凌照顾好阿尔托莉雅的宝具,重现她的威名,决定将自己的一身魔力托付于他,将其带到圣法尔大陆,途中伤势加重,临死之际,让谢凌投胎到一户人家并收集散落的武器......
  • 维摩经义记

    维摩经义记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姚公勘案志

    姚公勘案志

    唐代宗大历年间,正值大历中兴,大唐天下竟屡屡发生疑案。姚评奉诏为“勘案博士”,告别了国都长安,只为缉拿真凶,护保无辜。时人尊为“勘案公”,故敬称姚公。
  • 与亡共舞

    与亡共舞

    内容提要:与死亡共舞,体验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 空间之农女逍遥

    空间之农女逍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明明我已经死了,一挣眼不是阎王殿,反而是一破破烂烂的家里,一抬手看到的是一瘦瘦的小屁孩小手,这是要吓死人的。这个家里穷的只剩人了,好在有爹娘疼,哥哥姐姐爱。一家人齐心协力,开开心心的就不信过不上好日子,何况还有万能金手指空间作弊呢,那些恶毒炮灰,小瘪三的,来一个灭一个。敢让本姐姐过的不开心,本姐姐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末日崩塌之境

    末日崩塌之境

    一切都恍如昨日,一切都在一晚见消逝,一个物种的灭绝,一个多出来的物体,被摧毁的军队,被毁灭的国家……寒风凛冽袭过,少年身穿白色风衣只身走于那杂草丛生,毫无生气,青苔遍布的城市里,白发少年——杨林,他灰暗的世界在这场末日来临前,都消失殆尽!而在公元三零零零年爆发的病毒,致使他将何去何从,他会是成为拯救世界之人,还是毁灭世界之人,无从得知……
  • 穿书后我成了男主的黑心肝

    穿书后我成了男主的黑心肝

    凌晚一觉醒来穿书了,穿进了那个她吐槽过的沙雕小说里,更可悲的是她穿成了那个炮灰女配。现在跪下叫爸爸来得及吗?凌晚本想安安分分地当未来大佬女朋友,等女主出现后走人,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可是,为什么大佬地眼神越来越可怕,就像狼看到猎物一样,现在跑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