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会秀出门走后,储红云到厨房为自己下了碗鸡蛋挂面,吃完早饭,她打算到街上转转。储红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街买过早点,也不记得上次逛街是什么时候了。退休后,她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小,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里,当然去菜市场买菜除外。这几天,她为余小铃的死忙上忙下,直到将她送上山,心里一直感到压抑得慌。她今天打算上街,一来为了散散心,二来想到医院看看女儿。前段时间,女儿说她公婆从山里下来,住在她们家,故此女儿女婿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她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女儿了。
初冬的早上,从河边走过时,能够感受到凉凉的寒意。河岸边柳条稀疏,缺乏生机,没有了春天的枝繁叶茂。平时里水流丰盈的史河,由于进入了枯水期,上游水库截流发电,河道里的水变得遴峋瘦弱,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数尾小鱼在水底摇头摆尾。只是河道两边裸露出大片的淤泥河床,大煞风景。
储红云顺着河沿往前走,忽然想起几年前,曾与余小铃沿河东岸的青年路散步时,她说想去马丁公路去看秋景,还打算邀她一道去。后来,因余小铃得了抑郁症,精神方面一直不大好,他们之间就没有再提去看马丁公路的事。今天她想起来,突然觉得好自己好无情,在余小铃生病期间,为什么不帮她实现这个愿望,而是让她带着遗憾离世。储红云又想起自己退休后的这些年,她几乎是自我封闭了起来。余小铃是她最好的朋友,在余小铃生病住院时,她都很少到医院陪她聊天,如果她经常过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帮她舒缓紧张情绪和精神压力,也许余小铃不会跳楼轻生的。
在为余小铃的死深感惋惜和悲伤后,储红云也看开了很多事。想起自己走过的大半生,年青时她曾憧憬和方成文的爱情,就像电影《五朵金花》里的结局一样圆满,可谁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和方成文分手后,涉世未深的她一赌气,竟然嫁给了一个表面衣冠楚楚,其实是个人渣的感情骗子。陆会秀带给她的伤害实在太深了。她出生在一个传统世俗的农村大家庭,接受的是恪守传统婚恋和家庭德育成长的孩子。自从识破陆会秀是一个玩弄女人感情的花花公子后,由于心灰意冷,她对生活再也打不起精神,对待事业也失去了方向和动力,以至八十年代的大专生,工作几十年竟然还只是一个小职员。这一切她都认了,怪谁呢,她谁都不怪,要怪只能怪自己眼瞎、心软、个人没有主见。
因为时间还早,储红云从三号桥一直往史河上游的二号桥走去。冬季落叶萧条,萎缩了的河水失了活泼,便失了一路风景,倒是越往前走,那座著名的水库大坝就显得更加巍峨壮观,就像巨人般横亘在两座大山之间。过了二号桥,穿过梅山电站,就到了老县城最著名的那条商业街——史河路。储红云没有走那条大路,她在二号桥头略作停顿,竟从此处下了台阶,沿着河西岸边的青年路往三号桥方向去。
储红云心里知道,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要搁过去,每次散步走到二号桥西时,她都尽可能避免走这条路,因为她怕在这条路上遇到方成文。方成文父母就住在离二号桥头不远处的一个巷道口,储红云认识方成文的父亲,尽管他父亲并不认识她,但因她曾经和方成文的恋爱关系,很多年了她都避开走这条道,尽可能回避见到方成文。她常想,自己为何如此矛盾,明明希望邂逅遇见他,可为什么又怕见到他。自从大前天她和方成文在殡仪馆吊唁余小铃时相遇,两个人把过去的一些恩恩怨怨说明白后,她反而获得了一种解脱,好像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许多。她今天就想遇见方成文,大家都一把年龄了,又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子女,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可快走到方成文父母居住的那个巷道口,储红云还是有些心跳加速。她远远地看见了方成文父亲,老人坐在巷道口,身旁竖放着一个白铁皮制作的水壶,老人正往水壶上方的开口处填塞柴禾。老县城由于还不通燃气管道,许多家庭为了节约昂贵的罐装燃气,一般年青人都用电烧水,而很多老年人还在用这种传统的方法烧开水用。
“你真没有用,你怕什么呢。即使遇见了方成文又怎么了?何况也不一定会遇见他。”储红云给自己打气,在经过老人家时,她还对他笑了笑,可恰巧这时,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开水从壶嘴往外喷溢,老人手忙脚乱地用一个硬物盖到填充柴禾的口子上,压住往上窜的火焰,大声喊道:“成文,水开了,你过来充水。”
储红云一眼便看见从巷口第一家走出来的方成文,方成文一愣,他也看见了储红云,只是不知道她早上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方成文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便帮父亲提开水壶充开水,这个时候储红云也不好走开。方成文充完开水,问父亲还烧不烧,父亲说“够了,不用烧了”。方成文便放好水壶,走过来跟她说话。
方成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储红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巧了吧!我是散步经过这儿,碰巧老伯开水烧开了,喊你出来充水,这就看见我啦。”
方成文:“是够巧的。进屋来坐坐吧。”
储红云:“空着双手,有两个老人在堂,进去不太好吧?”
方成文:“你跟我还客气,以后不要这样,我喜欢直肠子人。你跟原来的你比,脾气性格变化太大了。”
储红云:“你变化也不小,前几天见到过你的几个老同事,说你现在变得让他们认不出来了,感情上也有了很明显的差距。”
方成文:“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吗?那我真要改变改变自己了,不能回到家乡成了无人理睬的孤家寡人。”
进到房屋内,方成文给储红云泡了一杯绿茶,茶叶发散出的清香,立即芬芳了室内不大的空间。
储红云:“前天早上安葬余小铃,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方成文:“别提了,本来我是想去的,可头天晚上接到一个短信通知,让我们几个到二线的老同志,上午赶到市里参加的一个会议。我怕时间来不及,就没有去送余小铃最后一程。”
“这几年,有好几个我们原先在一块上班的老同事都走了,有的还好年青。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将自己弄得太累了。”
“谢谢你的关心。我身体很好的。倒是你自己要多注意营养和休息,看你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比起原来的你,身体大不如前了。”
储红云:“我问你,你今年可去过马丁公路看秋色?”
方成文:“你问的是不是前两年刚开通的,马鬃岭到丁埠那条旅游快速公路吧。我一个月前去过,还拍了不少照片发朋友圈。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好,我问对人了,你发朋友圈时,我们还没加微信好友吧。原来就知道你喜欢摄影,现在时间更多了。”
“那条线路的秋景确实很美,已经成了我县旅游景点的一张网红了。不过你问这干什么,要是现在去玩不是时候了。”
“我想问你要一些照片,回头你用微信传给我,我有用处。听说马丁公路上的秋景,比去香山看红叶还美,你给我说说看,怎么个美法。”
方成文将自己今年到马丁公路看秋色的感受,原原本本地说给储红云听。储红云静静地听着,不插一句话,仿佛她在细细地品味着方成文向她描述的马丁公路秋色的壮美。
余小铃,你在听吗?我是代你来倾听你想看到的马丁公路秋色,那美丽的山河逶迤波澜,云霞尽头,层峦叠嶂;越过眼前的山岭河谷,但见层林尽染,秋色如画。大自然以整个大地作画,将最美的风景留在了你的家乡马丁公路,留在了我们这个英雄辈出的家乡。你真不应该走啊!你应该将自己的心愿了结后,到时再做出选择不好么?
“你在想什么呢?”方成文问。
储红云:“啊——对不起,我走神了。刚才听你说到马丁公路的秋色,真是太美了,我有一个朋友今年想约我一道去马丁公路看秋景,我当时没有时间就没有去,她也没有去成。你去过那儿的,你接着讲,我还想听。”
其实,储红云刚才在想,她要将方成文刚才用语言描述的马丁公路秋色,再到余小铃坟头祭奠时,要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好让她知道,她想看到的马丁公路秋色真得很美。还有,等方成文将他拍摄的马丁公路秋色照片传给她后,她要找文印社打印出来,然后在余小铃的坟头上烧给她看,好圆了她的这个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