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芹下午去菜市场买了几样蔬菜、水果,前往原缫丝一厂家属区看望母亲。路上,她打电话让周磊下班后,直接来母亲处吃晚饭。傍晚,她在厨房烧饭时,母亲又去巷道口候着,过了一会,转回来对周芹说:“我的右眼皮跳个不停,你小哥来的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妈,你这是迷信。我的睛皮也经常跳,不是好好的么。”
天完全黑了下来。半个月亮出来了,就像是童话里一只白色的小帆船,挂在东山边两棵剪影般直立的树梢间。在母亲的住处,周芹和母亲都在等周磊回家吃饭,可时间都到晚上六点多了,还不见周磊的踪影。周芹看母亲担心,说:“我打电话问问小哥到哪儿了。”母亲拦住她,说:“他要是开车,接你的电话多不安全。”周芹只好放下电话。母女俩都不说话,坐立不安地继续等他,眼瞧着饭桌上热腾腾的菜肴慢慢凉了下来。
突然,周芹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侄子周海平打来的电话,“大姑,我父亲被车撞了,已经送到了医院,你赶快过来。”
周芹一听头就懵了,刚要张嘴问具体什么情况,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母亲就坐在她身旁,有些担忧地看她。周芹心里话,幸好平平挂断了电话,要不然她再多问两句,就会在母亲跟前露馅的。她对母亲扯了个谎,“是方成文打来的,他让我赶紧去医院。”
“那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再走。”母亲看周芹站起身来,忙叮嘱道。
“妈,我刚才吃了一块馍,现在不饿。你也别等周磊了,说不定他又上哪儿喝酒去了。”周芹怕母亲担心,故找了一个能让母亲相信的理由宽慰她。
快出巷道口时,周芹扭头回望,灯光下,母亲还在倚门目送她离去。周芹的眼泪快流了下来。这段时间因为婆婆住院,她两头跑来跑去的,就没有到母亲这儿来。母亲也是快八十的人了,虽说身体还算硬朗,但一个人在此生活,多少让她放心不下。平时里,只要家里没事,周芹就爱到母亲这儿来,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去年,方成文刚退二线从市里搬回来时,周芹就曾想接母亲来家里一起住,方成文也应允了。可母亲死活不愿意,居然说什么“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她是怕自己年纪太大,假如死在女婿家,会给他们一家带来晦气。周芹知道母亲的性情,她是不愿给儿女们添麻烦,再说几年前将她从山里搬下来,刚在这儿住习惯,周围一些街坊邻居的老人都熟悉了,你让她搬到高楼去住,她也呆不住。周芹只好由着母亲心性,反正她和大哥住的小区离母亲都不远,小哥也从新县城搬了回来,他们有时间也常回来看看母亲。
路上,周芹一直担心着周磊被车撞倒后的情况。打电话给周海平,没人接;再打,又在通话中。越是这样,周芹就越担心,怕事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周芹打车很快就赶到了县医院。这是老县城唯一一家没有搬去新县城的企事业单位,据说过了今年,县医院也将迁往新县城。周芹找到门诊部一楼的急诊科,看走道内站满了人,她挤上前,就听见侄儿周海平怒气冲冲地叫嚷,好像在与对面站立的一个中年人争执着什么,另有一人在一旁劝架。这个时候,周芹感到背后有人拉了她一下,扭头一看,是方成文示意她后退。于是,她便闪到人群后面,问方成文:“你也知道了,我小哥目前情况怎么样啊?”
方成文说:“你别着急,撞得不是很严重,听医生说大腿骨折,还有多处挫伤,现在还在里面检查,估计要在医院躺上几个月。至于交通肇事的双方责任,交警已经到现场认定了,属于追尾,得负全责,住院费全部由保险公司支付。现在平平找肇事者的麻烦,想让他先拿出钱来垫付入院治疗费,还包括误工费、护理费、营养费、修车费,等等。这个时候你去不合适,先让他们理论理论,能达成妥协最好,你侄子不是一个吃亏的人。”
“哪他们不会打起来吧?”周芹扭头向那边看看。
“不会,这是医院,放心吧。我们先在旁边听听,有事再进去。”
“妈哪个在照看她?”周芹关心住院的婆婆。
“我大妹在呢。”
“怎么事都碰到一块来了。我小哥要住院,他们家里哪有人护理啊!”
“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方成文安慰道。
“大概他们谈妥了,我们去看看。”方成文拉周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过去。周海平早看见他们来了,就像看到了援军,底气十足地对肇事者大声嚷嚷,其实他也是狐假虎威。方成文心想,这个时候肇事者恐怕也是虚的,只要不是太过份,一般对受害者家属提出的要求都会予以接受,因为他们也怕受到纠缠和敲诈。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肇事者没有能力赔偿,泼皮耍赖,死磕到底。显然,撞倒周磊的车主属于前者,他想尽快花钱了事,不留尾巴。
方成文和周芹走到跟前,周海平喊了他们一声“姑姑、姑父”。肇事的中年人十分礼貌地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显然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对他俩说:“您好!你们看能不能劝你侄子少要一些,他一张口就让我先拿五万。我刚才已经预付了两万元医药费,不够的话,随时通知我随时送过来。我这边等保险公司理赔到账后,该付的我一分不少给你们,你们看可行?”
方成文看此人面相忠厚,不似偷奸耍滑之人,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本想答应下来。但想到自己只是周家的女婿,不能越阻代庖代,于是使了个眼色给周芹。周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也觉得周海平有些过份,就按自己的意思说:“两万元医药费肯定不够,不过你说用完了随时送过来,这个倒可以,但你得立个字据给我们。你想啊,我们要请人护理吧,住院的和看护的在医院要吃饭花销吧,我哥送液化气瓶的工作还要请人代班。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哥这三四个月的工资少说也得几万元吧。至于保险公司能赔付多少,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会积极地配合。现在我哥躺在床上,受这么大的罪,让你先拿钱出来,他的家人才安心,这不过份吧。这与你找保险公司理赔,也没有直接的冲突。你说呢?”
那人想想,同意了。“那好吧,我回家想办法再去弄三万块钱给你们。不过,我们说好,由保险公司支付的医疗费用是直接打给医院的,我垫付的这部分钱只能算作一次性赔偿给你们的费用,不能再多了。我们得签个协议。”
正说着话,从急诊室里走出一名医生,大声喊道:“谁是周磊的家属,现在就去办理住院手续,到住院部骨科安排住院。”
周芹和周海平跟着医生进了急诊室,不一会将躺在手推车上的周磊推了出来。方成文也走上前帮忙,换下周海平去办住院手续。
平躺在手推车上的周磊,并不像周芹想象的,头上身上到处缠满绷带,他只是左大腿被石膏板完全固定了起来。他看到方成文和周芹两人推着他往住院部电梯口走,嘴里嘟哝道:“看来,我这次真得要躺在病床上好好歇一阵子,你们千万别让妈知道了啊!”说完,他嘴里倒吸一口气,看来是身上的疼痛引起的,只是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