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香绕梁,麻服妇人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虔诚地诵念佛书。
“娘!我回来了!”一道瘦高身影闯进屋来,朗声喊道,妇人却已习惯,仍是不止地诵读。
“娘!我回来了!”瘦高身影蹑手蹑脚,凑近妇人耳边,大喊道。
“九杨!大吵大闹,行无规,坐无矩,成何体统!”妇人眉头一蹙,清声喝骂。
陈九杨摸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把后背的长弓羽箭挂在墙上,腰间柴刀放在桌案上。
“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陈九杨鼻头微动,嗅不出气味,出声问道。
“今天是三日食戒的第一天,怎么十八年了,你还是没记住。”妇人头也不抬,玉音空灵。
陈九杨砸吧砸吧嘴,又把长弓柴刀背上身,“那我自己去打点来吃。”迈步走了出去。
朝着村头方向走去,和迎面的人都打了招呼,陈九杨给一个裸着精壮上身的大汉叫住,“九杨,你上哪去?”
“铜锤叔,我娘又食戒,去打点野东西来吃!”陈九杨嘴角挂着爽朗的笑容,停也不停地回答道。
“那你可别去玉竹山南面,那边现在可不太平,听说是来了头独眼猛虎。”赵铜锤还要再说,抬眼望去,却见陈九杨已经走远。
陈九杨出了村头,几经弯绕,站定在一条玉带似的碧蓝溪流前,蹲下身子,抽出柴刀,浸没在溪水中,自言自语道:“好刀啊好刀,今天是你第一次露面,可要给我带来好运,争取来个开门红。”说罢,收刀入鞘,踩着溪流中的石头过到对面,顺着一条清出来的宽阔小路继续前行。
陈九杨左右寻找,日头正盛找到夕阳西下,都没找到一根兔毛。
“有没有搞错,半天兔毛都没找到!”陈九杨嘴里骂骂咧咧,挥刀砍在身边树干上,眯眼望着天边漫开的红霞,嘟嚷道:“再寻一会,还没有就回去。”拔出柴刀,又朝前走去。
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了玉竹山南面。
陈九杨速度越走越慢,最后倚着树干坐了下来,随手扯过一边的野果,塞下几枚填填肚子。
“噗噗噗!”一阵鸟儿振翅飞离的声音突兀响起,一片树叶交错另一片的摩擦声也是不绝于耳。
陈九杨还来不及细想,离着不远处就传来一声虎啸,因为距离不远,所以更是裂心碎胆。
“!”陈九杨一把攥紧柴刀站起,瞪大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灌草往两边扒开,一只独眼猛虎抖着庞大的虎躯缓缓出现,仅剩的一只碧黄眼瞳,闪现慑人寒光。
陈九杨暗自叫苦,脑袋转的极快,柴刀插回腰间,手脚并用,三下两下爬上身旁大树,坐定一根树梢,心下稍定,低头望向老虎。
斑斓猛虎摇着脑袋,绕着大树转了几圈,还扑试着爬上大树,但最后都是滑落下来。
“蠢老虎,笨老虎,就你这也想吃爷?爷给鸡吃,给狗吃,就是不给你吃!”陈九杨洋洋得意地竖起大拇指指指鼻头,取下背后长弓羽箭,满拉弓弦,搭上羽箭,瞄准虎额,“咻!”,羽箭破风射出,猛虎却突然直立起来,一口咬住射来的羽箭,“咔嚓!”,断成两截。
陈九杨眼睛瞪成铜铃,却很快冷静下来,重新搭上羽箭,再度离弦而出。
猛虎跳到一边闪开,躲过这支羽箭,空洞的眼眶斥满蓝色光辉,狂吼一声,硬着虎头撞向树干。
“砰!”大树被撞得直颤,树叶窸窣片片落下,“!”陈九杨吓得甩开手中长弓羽箭,抱住树干,惊恐地看着底下还在狂攻猛击的猛虎。
树根边上泥土松软,树干稍有倾斜,猛虎突然停住攻势,抬头望向陈九杨,仅剩的右边眼瞳中闪烁奸计得逞的狡黠光芒。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陈九杨就怪自己,怎么这么贪嘴,家中还有点干粮,吃什么野味!
猛虎继续狂攻,树干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随着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头颈间的一道伤口也暴露出来,陈九杨平时跟在村庄叔伯后面狩猎,练得一对眼睛目力极佳,一眼就看见了这道伤口。
“不管了!”陈九杨抽出腰间柴刀,手掌浸透汗水,掰下半截树梢拿住,另一手攥紧刀柄,腾身跳下树梢。
猛虎机警,仰头就咬,陈九杨大喊道:“给你吃这个!”说着话就把掰下来的树梢塞进猛虎嘴里,刚好卡住,高高举起柴刀,借着跳下来的冲劲,狠狠地砍中猛虎颈上那道伤疤,“啊!!!”陈九杨大吼一声,手上继续发力,刀刃又嵌进去几分。
“嗷!”猛虎一声悲鸣,挣扎着探出虎爪,陈九杨歪头闪开,拔出柴刀,又是重重劈在猛虎面门,血箭就飙了出来。
陈九杨身形一动,骑上虎背,攥紧柴刀,又是一番劈砍,猛虎爪子在地上抓挠,最后没了动静。
看身下猛虎没了动静,陈九杨伏下身子,呼哧哧喘着粗气,眼睛还是瞪得特大。
月挂半空,皎洁明朗。
“孙妹子,前面就是玉竹山南面了,我们还是等明天早晨,再去探看吧。”一行队伍最前的猎户装扮的男子扭过头,沉声道。
麻服妇人眉间一抹散不去的忧愁,稍稍欠身,清朗道:“赵大哥,九杨是我独子,他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接过边上一人火把,撩起裙摆,一人往前走去,边走还边大喊陈九杨的名字。
“九杨!”“九杨!”“九杨!”
为首一见这样,只得招呼身后人跟上。
“九杨!”“九杨!”“九杨!”
一时间,山林间满是急切的叫喊。
陈九杨从虎背上下来,靠着坐下,撇头瞧见老虎空洞右眼眶中闪烁着的微弱蓝光,拿住柴刀,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把蓝色石块刮了出来。
拿着石块,放在月光下细细打量,陈九杨塞回腰间,正打算回去再研究,就听见一阵一阵模模糊糊自己名字的呼喊。
“是娘!”陈九杨心头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欣喜,赶忙站起身,双掌聚在嘴边,迎风大喊,“娘!!!我在这里!!!”
一行人寻着陈九杨喊声,很快就找了上来,麻服妇人一见着陈九杨,快步走前,扬起手,刚要打下,却停在半空,终是长叹一声,无力垂下。
身后几人也是走前,火把往前一送,眼睛尖的,越过挡在前面的陈九杨,就看见躺倒在地的偌大虎尸,失声道:“是那只独眼老虎,九杨你把它杀了!”
众人眼神齐刷刷投向陈九杨身后,麻服妇人更是推开陈九杨,一阵踉跄,扑倒在老虎旁边,颤着手抚遍虎头,看见了空洞的右眼眶,原本淡然的眼睛突然斥满彻骨的仇恨,嘴巴一张,咬在虎颈伤疤处,新渗出来的鲜血顺着极其优美的脖颈曲线流了下来。
“娘,你这是干嘛!”陈九杨拿住麻服妇人双手,拉了起来。
麻服妇人一嘴鲜血,眼神涣散,无力地倒在陈九杨怀里。
“九杨,你先带你娘回去。”为首的眉头一皱,陈九杨焦急地点点头,扶住麻服妇人就往来时方向走去。
“陈兄弟,你九泉之下得知,可以瞑目了。”为首的抽出柴刀,想要一刀砍下虎头,伤口只是深了分毫,刀刃却是被崩了几个豁牙出来。为首的望着手中缺口的刀刃,一脸惊疑。
陈九杨脚步加快,不一会就到了小屋前,却见小屋已是罩在温暖的莹黄烛光中,顾不得有什么蹊跷,陈九杨抬步进屋,一大伙七大姑八大姨就涌了上来,叽叽喳喳询问情况。
陈九杨挣扎着推开挡在身前的众人,把麻服妇人平放在床上,转身又把众人送出小屋,重重叩上木门,坐在床边,仔细观察麻服妇人脸色。
麻服妇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豆大汗珠沁出脑门,“娘!”陈九杨大惊失色,急忙揪起袖口,细心擦拭。
“杨儿,杨儿。”麻服妇人勉强睁开眼睛,手从被褥中拿出,紧紧攥住陈九杨手掌,回光返照似的,瞪大眼珠,“去你爹灵前,上三炷香!”
陈九杨疑惑不解,却仍是照做,三炷香满上,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重新侍立在床边。
“好,杨儿,娘床底下有个铁箱,你取出来,咳咳。”麻服妇人胸口起伏不定,虚弱道。
陈九杨依样照做,拖出床底铁箱,“打开!”麻服妇人声音渐弱,陈九杨闻言直接打开,入眼的却是朴素至极,颜色单调的一些袍服。
“拿开!”麻服妇人扶住床沿,强撑着直起上半身。
陈九杨把衣物全部拿上床,露出了几件摆在最底下的物件。
最上头的是镶着鸽蛋大绿宝石的黄金宝戒,下面散乱布放着几样寻常兵器,再往下翻找,就是一本泛黄的书籍,最左狂草了三个大字,“混元心”。
“你手中的那把柴刀,也是出自这里。”麻服妇人声音有气无力,再提高不了半个声调。
陈九杨点点头,把几样兵器拿出,翻找到最底下,安静地躺着一件纯色的绸缎马甲。
“穿上它。”
陈九杨刚套上马甲,木门推开的声音响起,为首的迈步走进,“赵叔。”陈九杨看清来人,打声招呼。
赵风波点点头,示意作答,站在床沿,低声问道:“孙妹子,你身体怎样?”
“还行,多谢赵大哥关心。”麻服妇人重新躺了回去,目光望向陈九杨,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杨儿,你先出去吧,我和赵大哥有事相商。”
赵风波也是点点头,扭头看向陈九杨,笑道:“是啊,九杨,你今天可不了得,那么大只老虎都被你杀了,村头现在开庆功宴呢,你成年了,也去喝点吧!”
陈九杨望向麻服妇人,得到应许后,把东西收拾进铁箱,欢呼着奔向村头。
陈九杨声音渐远,赵风波在床沿坐下,望着脚边的古朴铁箱,沉声道:“孙妹子,你不会还在想那事吧!”
麻服妇人美目紧闭,两缕清泪顺着眼角留下,“赵大哥,小妹很感激你这十八年来所做的事,当初若不是赵大哥你极力阻拦,小妹早已随亡夫去了,今日杨儿已至十八,大仇又得报,小妹便是再无挂念,只是杨儿年纪尚小,人情世故还有欠缺,未来也有赖赵大哥照拂,以后渔樵耕读,了却此生也好。”
赵风波听完麻服妇人整段话,良久不语,嘴唇嗫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沉声道:“孙妹子,我赵风波十八年未娶……”
麻服妇人摇摇头,“孙大哥的心意,小妹明白,但无福消受。”
赵风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起身要走,停在门边,想要扭头观望,狠下心来,离开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