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琮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血液在胸口的伤口处迅速流淌,失血过多导致的寒冷令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打颤,但是手脚却无力抬起,眼皮也支撑不住地往下垂。
意识模糊之间,他听到了赵彦钺的声音,很是绝望的哭声。
他想说话,想跟赵彦钺说别怕,人总有一死的时候,不要怕。
就像之前安慰赵彦则一般,他想要安抚赵彦钺,然而他实在是太累了,呼吸逐渐削弱,直至最后的一缕意识消散。
赵彦琮觉得上天能够让他重生已经是对他的厚爱了,然而他还是没能把握得住,甚至死的比前世还要早。不过庆幸的是,就算自己死了,也不用担心赵彦则和赵曦了,他相信赵彦钺会帮他照料赵彦则兄妹俩。而前世杀他的凶手也找到了,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若说可惜的话,那就是唐莹水,他,两世都未能与唐莹水结成夫妇,或许,他俩注定命中无缘吧。
然而,当他有意识地睁开眼睛时,表情是懵的。当他看清周围熟悉的布景之后,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
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为什么还会活着?
难道阴间地府竟然和阳间一般无二么?
赵彦琮的脑子纷乱的很,太阳穴一股一股地涨着疼,忍不住抬手揉着太阳穴,发出一声的闷哼声。
待脑子不怎么抽疼之后,赵彦琮撑着床坐了起来,看了眼四周,似是想起来什么,垂首看向自己的手。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将整间屋子照的亮堂,亮光之下,他的手手指修长,手掌有些瘦弱,肤色白皙,甚至白的有些透明,手背上的青筋直突,看着有些惊人。
与他先前的手有些不一样,但是也能认得出这是一双少年的手。
原来,自己并没有重生回小时候么?
也是,哪有总是穿成小时候的事。
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多大年纪了。
这么一想着,赵彦琮掀开被褥下床,想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了。
然而许是躺了太久,他的双腿都有些使不上力气,一着地就软了下去,要不是反应及时按着床榻撑住了身子,只怕要摔了个仰倒。
等好不容易腿上有了力气,赵彦琮这才慢慢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缓慢地挪着脚往镜子走去。
房间角落里放着一个等人高的落地铜镜,站在镜子跟前,赵彦琮清楚地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是有多么的瘦弱,弱不禁风,跟之前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
赵彦琮仔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两颊处已经都快没什么肉,凹陷了进去,皮包骨头一般,哪里是曾经芝兰玉树宛若谪仙的太子殿下?说是灾民饿鬼都有人相信。
“真、丑。”
赵彦琮看着镜子,笑着道。
因着太久没有发声,说话都不利索,发音都费力的很,恍然之间他想起了当初赵彦钺刚醒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自己似乎比当年的赵彦钺还要惨。
所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赵彦琮正琢磨着呢,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转过身一看,正好看到两个宫人端着洗漱用品走进,见床上没有人,顿时惊的将手里的东西摔落在地,一盆水洒的满地都是。
“殿下!殿下不见了!”
宫人惊慌的喊道。
“我……”在这儿。
赵彦琮刚发出了一个声音,话都没说完,那两个宫人就仓惶地要跑出去喊人,然而这么一转身,恰好看到了有些无措尴尬的赵彦琮,惊呼声顿时噎在了嗓子眼,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赵彦琮微微眉头一蹙,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发声时,那两个宫人就跟按了开始键一般,喜极而泣地跑出去奔走相告。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赵彦琮:“…………”就没有一个人来回答一下他的问题么?
有些无奈地走回了床上躺下,等着人过来。
自己如今太过虚弱,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为好。
很快,一众宫人拽着好几位太医跑了过来,眼中包含热泪,可见他的苏醒对他们而言有多么的令人兴奋。
太医们见他醒来了也十分的惊奇,一个个地上来给他把脉,趁此,赵彦琮问了一直好奇担心的话题:“我、睡了、多、久?”
……
这说活语速真是……
来不及感慨自己的说话,太医的回答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回殿下,您已经昏迷了三年。”
嗯?!
三年?!
那他不就是……十八岁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
赵彦琮努力理清脑子中的混乱,而后吭哧地问:“现在、是、何年?”
他要确保自己到底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一岁……
太医刚要回答,就听外头一阵嘈杂,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冲了进来,见他靠着床头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男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作势要扑上前抱他大哭特哭,被其后赶来的另一个小男孩拦住了腰。
那个小男孩同样流着眼泪,声音还哽咽着:“你别扑,大哥刚醒,经不住你这一扑的。”
小男孩似是反应过来了,也不扑往赵彦琮身上扑了,直接往床上一扑,扯着嗓子哭:“哥!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赵彦琮觉得自己有些懵,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稍稍理了理头绪,视线在两个望着自己哭的跟奔丧似的小男孩身上转了几眼,不确定般道:“阿、则?阿、檀?”
赵彦则哭的更凶了:“哥你都不认得我了吗?”
赵彦檀也惊慌地瞪大眼睛,转首看向太医质问:“我哥怎么了?怎么认不得人了?!”
太医煞是无语,“殿下昏迷了三年有余,两位小殿下面容与三年前有变,殿下一时认不出也是常理之中。”
赵彦琮昏迷之前这俩小孩才多大?三年过去了鬼能认得出来。
赵彦檀和赵彦则俩人眨巴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赵彦琮,后者无奈一笑:“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们、呢?”
赵彦则转首盯着太医惊慌质问:“我哥说话怎么成这样了?!”
太医:“…………”
好在帝后俩人得了消息飞快赶来,将两个只会捣乱的小家伙赶到了一边。
余皇后看着终于醒过来的儿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双手无措地摸着他的手臂,含泪笑道:“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皇帝亦是满脸动容,眼中闪烁着泪光,只不过不像余皇后这般,只跟着余皇后道:“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这是做父母的最大的愿景。
赵彦琮看向帝后二人,恍觉二人的鬓发竟然生了不少的华发,可明明二人三年前头发乌黑,半根白发也不见。
赵彦琮眼中顿时酸涩,干着声音道:“孩儿、不、孝、让、爹娘、担忧。”
余皇后瞪着他,道:“说什么傻话,你只要醒了,比什么都好!”
想到这一千多的日夜里无尽的担忧,余皇后便泣不成声,“娘盼了多久才盼你醒来,万幸你醒了,万幸……”
皇帝深深一叹,拍了拍余皇后的肩膀,道:“阿琮醒了,你也可放心。”
而后,他向太医询问赵彦琮的情况,太医说他现在只要能够醒来便没什么大碍,身子虚只要好好的将养着就可。
如此众人也算是放下了心。
皇帝身上还有奏折要批改,坐不了多久就要走,不过赵彦琮既然都已经醒来并且无碍,他走路的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余皇后则留下来,眼睛一步也不错地盯着赵彦琮,深怕他会消失一般,另外还有两个小的也盯着他看,这让赵彦琮一阵失笑。
“母、后,阿曦、呢?”
赵彦琮巴巴地问道,三年过去了,赵曦一定已经大变样了。
余皇后道:“已经让人抱来了,你别急。阿则,别压着被子,当心压到你哥哥的腿。”
赵彦则“哦”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在一边站好。
赵彦琮看了过去,面上挂着笑,道:“阿则、阿檀、如今已、经、启蒙了、吧。”
兄弟俩点头。
“功课、如何?”
俩兄弟对视一眼,齐齐抬首挺胸骄傲道:“我经常得甲,先生都夸我聪慧呢。”
余皇后一边拆台:“聪慧也就是小心思。”
赵彦则鼓起的气一瘪,“母后……”
余皇后握着赵彦琮的手,道:“如今你醒了,等日后精神好了,就可以看一看这两个小魔头,他们呀,最听你的话。”
听懂余皇后话语之下的后怕担心,赵彦琮反手握紧了她的手,道:“母后、放心。”
余皇后别过头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道:“母后放心,母后放心。”
“对、了,阿、钺呢?”
赵彦琮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的那一声绝望喊声,心下便是一揪。
提及赵彦钺,余皇后的面色变的古怪,神色之间似乎是不想提及,但见赵彦琮疑惑地看过来,便道:“他现在不京城,你父皇给他指派了任务,过几天才能回来。”
赵彦琮觉着余皇后那一瞬的表情很不对劲,似乎是在回避提及赵彦钺,可他记得三年前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难道这三年见发生了什么?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赵彦琮颔首道:“那、我等、阿钺、回来。”
余皇后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
没多久,小公主赵曦被抱了过来。
小家伙现在长得是玉雪可爱,黑亮的眼睛宛若宝石般耀眼夺目,歪头好奇地看过来时,赵彦琮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软化了。
“阿、曦。”
赵彦琮看着小家伙,抬着手想要摸一摸那白嫩嫩的小脸蛋,只不过他如今这个模样可不讨小孩子喜欢,枯骨一般,差点儿把赵曦给吓到了,伸着小手就要余皇后抱。
“母后,怕怕。”
赵曦奶声奶气地窝在余皇后的怀里,小脑袋紧紧埋着,不肯看向赵彦琮。
赵彦琮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妹妹嫌弃成这样,不过转眼一想到刚刚自己看到镜子中的那张脸时的反应,也就能够理解了。
话说回来,这两个倒是没有被吓到。
赵彦则见哥哥被妹妹嫌弃了,顿时急了,哄道:“阿曦,这是哥哥,你怕什么呀。”
赵彦檀则哄着赵彦琮,“阿曦年纪小,不认人,哥你别伤心,她不是故意的。”
头一回被弟弟给安慰到了的赵彦琮微笑:“没事。”
说实话,若是以前的赵彦琮,微笑起来简直不要太具有杀伤力,然而现在微笑,是真的具有杀伤力,要不是他们日日报道见惯了,说不准也要和赵曦一个反应。
余皇后拍了拍女儿的背,道:“阿曦,记得母后跟你说的么?这是你大哥,最疼爱你的大哥,乖,来喊人。”
接连几番劝哄之下,赵曦慢慢吞吞地扭过脸来,不过一看到赵彦琮那副模样,还是被吓得扭过头去不肯见。
余皇后无奈了,转而对赵彦琮道:“先给她适应适应,等过段日子了,就和你熟了。”
赵彦琮抬手摸了摸自己瘦削下来的脸颊,道:“我如今、这、个模、样,阿、曦害、怕也是正、常,等日后脸上、长肉、了,阿曦、就不、会怕了。”
一说到这个,余皇后就心疼不已,让赵彦则兄弟俩带着赵曦出去玩之后,摸着他几乎算是皮包骨头一样的手掌,忍不住泣声道:“你这三年受了大苦,好在总算醒来了,日后多补一补,要不了多久,我儿就会同从前一样。”
赵彦琮笑道:“那、就辛苦、母、后了。”
这说话速度更是让余皇后心酸,但这也是急不得的,还需要时间恢复才是。
“对了,”赵彦琮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面容一肃,“母、后,我当、时明明、救、不回来、的,谁、救得我?”
当时,宇文谦的剑穿透了他的胸口,那窒息的疼痛不是错觉,血液从伤口处不断地流淌,他很清楚地知道道当赵彦钺赶来的时候,自己是快要死了的,短短时间内根本救不回来,可为什么他还能活过来?难道天下真的有人能够医死人?
余皇后眼眸一暗,摇首道:“我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你被送回京的时候只有一口气,看着,看着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太医都说,你的心肺都被贯穿,按理说是,是活不了的,但是居然还能有一口气尚存。幸好,幸好上天垂怜祖宗保佑,否则岂不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余皇后说着悲从中来,继而愤愤咬牙道:“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该让你去北境,拼着被天下人指责我也该拦着你!”
一想到这个,余皇后就悔不当初,盯着他道:“日后你休想再去这等危险之地,你这次是命大,可下回呢?阿琮,母后只想你好好的。”
赵彦琮心知余皇后这是被吓怕了,便连忙点头:“孩儿、知道、了。”
余皇后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才醒身体还虚着,先休息吧。母后已经命人去给你准备膳食,一会儿你醒了就可以用了。”
赵彦琮颔首。
将被子掖好之后,余皇后不放心地看了他好几眼,而后起身离开,嘱咐守着的人仔细看着,别出了什么差错。
听着人离开的动静,赵彦琮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上方床帐的花纹,陷入了沉思。
余皇后在京城自然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他回到京城时还有一口气,那么就说明在他快要一口气散尽之时,有人救了他。
会是,谁救了他呢?
以及,宇文谦……
知道了前因后果,对于宇文谦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恨意,说到底,宇文谦也是个可怜之人,守着满族的血海深仇过了百年,期间的孤独折磨可想而知。
等等……
赵彦琮蓦然睁大眼睛,想起一件被忽视了的事。
宇文谦是要杀他的,那么自己这三年如同活死人一般活着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一门心思要自己死,那么肯定不会放过彻底杀死自己的机会。还有,他要让先祖赵润后悔,必然是要颠覆朝廷,这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那么是不是说明,宇文谦还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暗中筹划着一切?
赵彦琮越想越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同属,那种希望早日康复的心情愈加迫切,只有早些恢复了,他才能为这个国家朝廷做些什么。
昏迷三年的太子殿下终于醒了。
这则消息没要多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昔日多亏太子的妙计才能大败北荒,扩充了疆域,保了北境百年和平,天下之人都对太子推崇仰慕,而太子遭遇不测昏迷不醒更是让人惋惜感叹。
如今太子总算醒来,皇帝特下圣旨大赦天下,万民普天同庆,纷纷发自内心祝愿太子能够早日恢复。
这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赵彦钺的耳边。
当下属跟他说太子醒了的时候,擦拭剑的手骤然一抖,剑锋一下子划破了虎口,血流如注,把下属吓了一跳,但更令下属惊叹的是,一向冷峻面无表情的定王殿下居然红了眼眶,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老天,万年冰山……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