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
徐畅端坐在位上,手里把玩着一张纸条,微黄的暖光下,眼中划过一抹冷幽。
不过多时,门外便传出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似是闲庭散步一般。
徐畅眉头一皱,抬起眼眸朝前看去,瞳孔微微一缩,冷声道:“赵大夫,来的真快。”
赵彦琮身背药箱,衣衫整洁,不似打斗过的模样,闻言轻轻一笑,道:“徐大人,听闻徐夫人忽然晕厥,在下急匆赶来,不知夫人现在身在何处?”
徐畅双手交握,下颌微抬,神情冷然:“赵大夫两月前在霖仙好生威风,绑了萧县令,开放官粮,代掌县令。赵大夫,这可是死罪,而你都离开了,居然还敢往我跟前撞?真不知是不是该赞一声少年英勇。”
赵彦琮抬手将背上的药箱拿了下来,放在一旁桌子上,双手拢袖,淡淡道:“徐大人,在下也不想冒犯到大人手上,只是这范之闻手上还有要秘,在下是非得不可,还望徐大人能够通融一二,将东西交出。”
徐畅连连冷笑,松开双手放在扶椅上的把手上,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比赵彦琮略高半个头,低头看他的时候,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视,一字一句缓慢又低沉地道:“少年人,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你未免也对自己太过自信了吧?”
赵彦琮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唇角的笑意犹然未去,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自信源于本身的实力,在下并不觉得自己是过于自信。”
徐畅面容变了一瞬,而后冷笑嘲讽道:“既然你非要往鬼门关闯,那本官便就不拦着你了。”
说罢,抓住桌子上的一个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碎碴在赵彦琮脚跟前炸开,有些都刮到了他的衣衫,然而却站的巍然不动,宛若松柏。
清脆的响声过后,却没有预料之中的人冲进来,徐畅察觉到不对劲,眼神都变了,不过一息便反应过来,指着赵彦琮怒问:“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赵彦琮笑了笑,倒退了几步,远离了残渣碎片,负手而站,道:“徐大人,人,东西,该交出来了吧?”
这下不用出去,徐畅也知道当下形式对自己的不利,以摔杯为号,但既然人没有预料中冲进来,那必然已经是给人控制住了。
徐畅看了眼空荡的四周,忽而笑了一声,指着赵彦琮的手连连点了几下,声音中夹杂着自嘲,“赵公子是真人不露相啊,老夫倒是小看了你。能有如此手段,你究竟是谁?!”
赵彦琮施施然地随意弹了几下衣服上沾的碎碴,道:“在下姓赵,行长,彦字辈。”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徐畅反复咀嚼了两三遍,瞳孔骤然一缩,失声惊道:“太子?你是太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徐畅在心底反复呐喊这几个字,然后事实却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的非比寻常。
面对徐畅的惊愕,赵彦琮的反应则淡定了许多,随手解下手腕缠绕的细鞭,扬空一挥,歪了歪头,一向温和如玉的脸庞上,露出了邪肆的笑容,“徐畅徐大人,既然知道了孤的身份,那也该清楚,孤既然来这儿了,一些事情徐大人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奉劝大人一句,还是从实招来。孤虽然不喜欢动武,但是必要的时候,这鞭子沾染上血迹也是无奈之举。”
徐畅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脚步都有些踉跄,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轻视,只有些许的惊惶不安。
“太子深居东宫,”徐畅忽然开口说道,周遭的气势一变,眼神中的惊惧被死死地掩了下来,冷声道:“你说你是太子,有何证据?冒充太子,这可是重罪。”
赵彦琮忽而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撑着额头有些无奈地道:“徐大人啊,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么?”
徐畅昂首沉声道:“太子深居东宫,若是出行又怎么会独自一人?还装作大夫为我夫人看病?赵公子?未免也太小瞧本官了吧?”
赵彦琮叹了一声,道:“既然徐大人如此执着,那我便先只好得罪了。”
说罢,扬鞭一挥,径直将徐畅给捆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捆住的徐畅呆愣了一会儿,而后用力地想要挣扎开来,结果却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给摔倒在地上,正好膝盖跪在了之前的碎瓷茶盏上,痛的直接叫了出来,鲜血都渗透了衣衫布料。
赵彦琮眼神微动,捏着鞭柄的手指紧了紧,而后蹲下身去,用力地翻了个身子,道:“徐大人,何必要给自己找罪受?你若情白为官,又何必包庇罪人?我知徐大人爱妻心切,可若是徐大人因此而落罪入狱,那么令夫人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好。”
徐夫人是徐畅的逆鳞,触之必怒,仰着脖子,赤红双眼怒声喝道:“你敢对她做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赵彦琮道:“徐大人想到哪里去了,徐夫人一介弱女子,我又怎么可能对她动手,那岂不是成了畜生不如?徐大人,人,在哪里?东西,在哪里?徐夫人已经没了弟弟,难道你还要让她继而没了丈夫吗?”
徐畅气喘如牛,胸口极具起伏,眼中神色挣扎,赵彦琮就这么半跪着等着,没有再说一言刺激他。
良久,徐畅重重地垂下头去,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不甘以及认命般的解脱松快。
“范之闻我不知道在哪里,之前将其抓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就逃了出去 还设法让夫人知道了萧酌的事情。至于现在他人在何处,我着实不知,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彦琮眉头微蹙,接着问:“那范之闻手上,可有什么要秘?”
徐畅闻言,猛然睁开眼眸瞪着他,而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渐渐地垂下眼睑,继续沙哑地道:“他手上能有什么要秘?我知道萧酌干的都是足以灭九族的事,岂会将自己也搭了进去,自然是将痕迹抹去,不留一丝把柄。”
赵彦琮眸光闪烁了几下,唇瓣微微抿起。
“太子殿下。”徐畅低笑一声,“我姑且认为你是太子殿下,您这么急着要范之闻以及他手上的东西,是不是说明你对下官的罪证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只是因为下官是萧酌的姐夫,又替他掩瞒了罪行,便认定下官也参与到其中来,是么?”
赵彦琮沉默了一会儿,道:“就算你没有参与进来,可掩盖不了有你一份的事实。是,孤是没有证据,但是孤想惩治一个人的时候,还需要证据吗?”
最后半句,赵彦琮一字一字地咬着读音说了出来,期间的恐吓威胁之意不用明说。
听罢,徐畅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半垂的眼睑下,眼珠子不住地乱转。
只听他的喉咙上下用力一滚,忍着膝盖上的剧痛,道:“殿下这是要屈打成招了是么?”
赵彦琮站起来身,将鞭子用力一抽,徐畅整个人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膝盖的伤口也因此而加重许多,徐畅不断地倒抽着冷气,痛呼着抱着膝盖,鲜血从他的指缝中往外流出,看的很是渗人。
赵彦琮面无表情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劳徐大人地牢走一遭了。”
说罢,将鞭子收回手腕缠好,拿起桌子上的x药箱背好,道了一句“把他带走”,便立即走进来一个人,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之后,徐畅便陷入了昏迷,被人给拖了出去。
人被拖走之后,赵彦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中的凌厉犹在,但周身的气势已经软化缓和了不少。
他果然不是很适合这种角色性格,方才徐畅受伤的一瞬间,他差点儿将鞭子收了起来。
“殿下,要逼供吗?”
暗三在一旁问道。
赵彦琮摇了摇头,“徐畅所言不差,这么危及性命的重要事,他自然不可能去插手,也不可能留下把柄,所谓的要秘……”
赵彦琮笑了笑,叹道:“哄哄唐兄罢了。”
自打一开始,赵彦琮便没指望能找到什么要秘去指控徐畅的罪行,一个都不参与进来的人,都没沾上过手,到哪里去找罪行?真有的话岂不是诬陷?
虽然徐畅这个人的确不能说品行端正,但是诬陷人的事,赵彦琮是不可能去做的。
也就是说,赵彦琮从始至终地目标都在一个范之闻身上。
暗三虽然不大明白赵彦琮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且心中有谱,当属下的照听照办就是。
“可这范之闻就如人间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人。”暗三奇道:“属下怀疑,他可能已经离开了这里。”
赵彦琮闻言眉头紧蹙,负手冷声道:“先不论其他,先找再说,若是找不到……”
赵彦琮深呼吸了一口气,道:“那便看看能不能从叶梧那边寻找线索了。对了,阿钺他到哪儿了?”
暗三道:“回殿下,已经离开京城,速度若是快的话,约摸半个月就能抵达北境。”
赵彦琮估算了下时间,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低喃道:“北境,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暗三顿时警铃大作:“殿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赵彦琮也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给惊到了,摇首好笑道:“放心,只是说说而已。”
可问题是……这说说而已也太吓人了。
折腾了一晚,回去的时候就见到唐居楠眼底下挂着青灰,都把赵彦琮吓了一跳,“唐兄,你这是……一夜没合眼?”
唐居楠掩面打了个哈欠,道:“夜间失眠,睡不着。殿下,那徐夫人如何了?严重吗?”
赵彦琮想了想,将昨晚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惊的唐居楠顿时没了瞌睡,瞪大眼睛惊喜道:“徐畅被殿下关了?!”
赵彦琮点了点头,道:“不过现在因为没有具体证据,也不好定罪,只能以他冒犯太子、企图刺伤孤为由,将其关押。”
就算如此也能解愤。
唐居楠恨声道:“天下没有包得住火的纸,徐畅干的事情就算再隐秘,也终会大白于天下。”
赵彦琮对此不作评语。
“对了。”唐居楠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道:“徐畅不是一般人,乃是一州州府,被贸然关押起来,这处理事宜以及其他官员不好交代。”
州府通常还有别的官员辅助行事,相互掣肘,若是徐畅突然不现身了,这必然会引起怀疑甚至于轰乱。
赵彦琮微笑道:“无妨,这个早就有所准备。”
唐居楠:“???”
当薛明将霖仙的事情处理的差不离后,又被赵彦琮一纸书信急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州府,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告知委任蕲州州府一职。
薛明听罢,当即对赵彦琮行三跪九叩地大礼,语气诚恳:“多谢殿下对微臣的信任与厚爱,只是这与礼不合,微臣担心这事传到御史台中,对殿下不利。”
赵彦琮将薛明扶了起来,亦是诚恳真切地道:“大人此言差异,事发突然,若是上报朝廷再由朝廷派遣合适官员,届时已经过去数月,在此期间,堆积沉案,该如何处理?”
薛明听的脑袋都大,深深感觉眼前这个太子殿下真不像其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无害,这心思胆量绝非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殿下,并非五其他官员,微臣官职低微,胜任县令一职已是勉强,这……州府着实……”
薛明脑子转的飞快,不断地想着该如何劝赵彦琮打消这个念头,然而赵彦琮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一个观点——劝不动我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州府上这个位置吧。
薛明,薛明还能说什么呢?帝后之外,太子最大,他也只能听从赵彦琮的吩咐。
于是乎,当地官员们第二日便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
一,并没有发生旱灾的地方,这赈灾的薛明怎么来了?
二,你来就来吧,怎么还把徐畅给从州府的位置上撸了下来?
怀着这样的疑惑,众官员纷纷当着薛明的面开始了质问。
恰如薛明所说,他官位位低,在场的基本上都是比他官大的,个个都占据了最佳地点进行抨击,核心思想就是——把徐大人交出来,你给我们滚下去。
薛明不滚,薛明还表示这个位置坐的还挺舒服的。
等众人说的差不离了,薛明才悠悠地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叠好的黄色绢布,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隐约可见上面写了字。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这是闹得哪一出。
将绢布打开来后,薛明扫了眼在场众人的脸,然后朗声将绢布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大体意思便是薛明能力有佳,徐畅品行不端,不堪为一州州府,特命薛明代州府一职。
念完之后,首先就有人跳了出来,说他这是伪造圣旨。
薛明慢条斯理地将绢布叠放好,看着那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大人错了,这不是圣旨,是太子殿下的旨令。”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提出异议的那个大人更是瞬间憋了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怒喝道:“简直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下这道旨令?!你休要污蔑殿下!”
薛明轻笑一声,将叠好的绢布又打开来,这回事将有字的一面露给众人一看,道:“这位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这,哪敢有这个胆子去污蔑太子殿下?此乃太子金印,伪造不得,若是诸位大臣不信,可自派人前去京中一问,这段时日本官自然可以不任职,只是期间若是发生了什么动乱,亦或者是惹了太子殿下的不喜,那么这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呢?”
那人“这”了半天,最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薛明扫了那人一眼,继而望向其他人,扬声问道:“那么其他大人呢?可还有什么异议?若是没有,接下来蕲州州府一职,便由本官暂代。”
无论是薛明说的哪一点,这都不是他们所想要看到的,自然而然也就只能忍着,违心地道了一句“下官无异”。
薛明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偏门处看了全过程的赵彦琮也长舒一口气。
如非必要,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暴露身份,能瞒得一时是一时。
眼看薛明还算游刃有余地同其他人交涉,赵彦琮便暂且放心地离开,回了客栈。
一直等候消息的唐居楠一见他回来了,连忙走到跟前,还没有说话,赵彦琮便先回答了他的问题:“薛大人适应良好,其他人也并没有过多为难薛大人。”
闻言,唐居楠点头道:“如此便好。那,那个z徐畅,殿下有何打算?是一直关在府衙地牢……还是交由京城处理?”
赵彦琮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已经传信给了京城,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接管徐畅一案。”
“那,”唐居楠语气稍有些急切地道:“那在这段时间,便要想法从他口中打探范之闻的下落。”
的确如此,可是连徐畅都不知道范之闻的下落,又该如何打听得到呢?
赵彦琮眼中划过一抹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