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太阳起了个大早,晨光柔柔地洒下,整个城市隐在淡薄的雾气中,为睡眼惺忪的龙门披上一层轻纱。
八方馆小楼外,张谷神背着一个小书包,上身穿着小件的墨黑间黄卫衣外套,内里套着一件白色内衬,下身是黑色童装休闲裤,都是林风眠昨天买来的,这个单身男人越来越有带孩子的经验了。
林风眠牵着男孩的左手,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行李箱里装着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学习文具以及其他需要用到的物品,都是男人结合自身经历以及适当“请教”朋友后精心挑选的,“生活”经验丰富的他这样告诫张谷神——有备无患。
现在是早上六点,街道上稍显寂静,只有极少的行人车辆,住在内外城区边际的两人需要搭两个小时的城际公交,才能到达教会学校。
两人在烧伯的摊子上买了早点,然后在最后一刻赶上了即将发车的早班公交。
公交上的乘客很少,只有寥寥四五人,张谷神被林风眠带着寻了个位置坐下,接着打开车窗,咬了一口手中的小笼包。
公交缓缓启动,离开了停靠的站台,载着勤奋早起的龙门居民,往大柏街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的风景穿梭变换,一栋栋楼房,一张张招牌,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在张谷神眼前闪现,直到一抹暗色掠过,公交车驶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张谷神惊异地发现,这是他昨天上午眺望到的地方,灰暗破败的墙面,潮湿的青苔,脏乱的地面巷角,还有充斥着怪诞风格的涂鸦喷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先生,这是哪?”男孩咽下一口包子,向身边的林风眠问道。
“这里是龙门的外城区,贫民窟……这里还是和二十年前一个样子。”
林风眠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眼中满是怀念之色。
“先生,什么是贫民窟?”
“贫民窟是龙门的最外围,这里居住的都是生活艰难的人和感染者,”看了看张谷神稚嫩的侧脸,林风眠斟酌语句,努力用男孩能理解的话来解释,“也是最混乱的区域。”
张谷神没有继续追问,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生活和生存,并没有曾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公交车一路行驶,时开时停,经过了许多区域和站点。这是张谷神第一次近距离地了解这个城市,通过肉眼的接触,龙门的面貌一点一滴地展现在男孩眼前,她的风情比书中所得的更生动,也更深刻。
林风眠坐在张谷神身边,时不时为男孩介绍这座城市的风貌。有些经过的区域保持着原来的样貌,他略有印象,能讲述一二,有的区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也能叫出名字,但也有完全陌生的地方,修了新的路,盖了新的楼,住宅成为公园,狭窄的小巷被高大的立交桥代替。
这时男人就会蹙起眉头,看着窗外快速穿梭的楼宇街道思索,然后不得不笑着说忘了。
变化总是会让人遗忘。
直到两小时过去,公交到达两人的目的地,龙门教会学校。
林风眠拉着张谷神下了车,来到一座高大的建筑前。这座建筑的外表比起学校更像教堂,而对于什么都不懂的张谷神来说就只有好奇,男孩好奇地打量这里的环境,这是他未来学习生活的地方。
一位穿着黑罩衣,头上蒙戴黑巾的女性走了过来,她的身材不高,但是年纪不小,看起来至少有烧伯的岁数,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蓝色的眼睛里蓄着慈爱,是一位端庄典雅的老人。
“艾普丽女士,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男人拉着张谷神停下,率先问候这位老人。
“噢,我也很高兴,风眠,”老人看到林风眠,脸上的笑容就像阳光一般灿烂,她用慈爱和牵挂的目光打量着男人,用回忆和温柔的语气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让我见到了曾经的男孩儿,他都这么大了,甚至还带来一个男孩儿。”
张谷神看到老人的目光看向自己,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回忆起林风眠的叮嘱,轻轻地开口:
“您好,艾普丽女士。”
“你好,孩子,你的眼睛真漂亮。”
男孩的问候让艾普丽女士忍不住弯下腰,摸了摸他的黑发,这个漂亮的男孩让老人心生怜爱。
“女士,这是我的养子,张谷神。今天来是为了承办入学事宜,昨晚已经与您联系了。”
“是的,昨晚听到你的消息后,我高兴了一整晚。”艾普丽女士的声音柔和而亲切,一点点声带老化造成的沙哑更令人感到和蔼,“入学的事我已经办好了,这个孩子现在就可以去上课,你要跟着看看吗?”
“如果不打扰的话,女士。”林风眠牵着男孩,他现在还不想离开。
“当然,你可以看看曾经的校园,也能和我聊聊天,我们快三十年没见了。”
艾普丽女士领着两人走进校园,这里的空间比外面起来大很多,四处都种着花草树木,内里矗立着好几栋建筑,旁边还有一个大空地,一些和张谷神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这里玩耍。
三人沿着石砖铺就的道路一路前行,走进了其中一栋建筑里,来到二层的一间教室外。
这间教室外的是几扇不透明的大窗,地面和墙面都是洁白的瓷砖,此时在走廊里只能看见室内模糊的人影,还有孩子的笑声夹杂清脆的成年女性声音。
艾普丽女士停住了脚步,微笑着向林风眠致意。
男人领会了老人的意思,他把右手握着的男孩小手递出,老人牵住了男孩攥紧的小手。
“孩子,不要怕。”老人轻声安慰。
张谷神看了眼林风眠,又看向老人慈祥的目光,咬着唇点头。
“珊妮女士,能暂停一会儿吗?我给孩子们带来了新同学。”
站在教室前方的女性穿着和艾普丽女士一样的衣物,她正拿着课本讲解新字,然后就看到了教室门外的两个身影。
课堂内安静下来。
“好吧,孩子们,让我们来欢迎新同学。”
珊妮放下课本,走向门外,笑容和蔼的艾普丽嬷嬷牵着一个小男孩,她从老人手中牵过男孩的小手,轻滑柔软的触感让她不由打量起这个小家伙。
他的皮肤洁白柔腻,像是在微微泛着光,墨黑的长发直达肩头,五官匀称,眉眼清亮,眼中的眸子像星辰一样闪烁,看得出有些紧张。
男孩仿佛画中墨水点缀的人儿,一件古典雕琢的艺术品,漂亮得让珊妮都有些羡慕。
她把男孩领到教室前方,对他鼓励道:
“孩子,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教室里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张谷神身上,那一对对忽闪忽闪的眼睛看得他手心发汗,男孩张了张嘴,想说出昨晚林风眠叮嘱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与他在国公府中经历的蒙师授课完全不同,张氏宗府人丁凋零,没有其他旁支宗系,所以偌大的宗塾里只有他一人听课,蒙师都是单独施教,不必在乎其他人。
张谷神握紧了小手,这么多同龄人的目光让他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眼神也不禁飘忽了起来。
直到张谷神看到了白色玻璃外那个高大模糊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似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峦,不可撼动。
他忽然不怕了。
男孩平静了下来,连呼吸平复了不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稚嫩清澈的声音像微风撩动竹叶,清泉洗刷山岩:
“大家好,我叫张谷神,是今天入学的学生,很高兴能与大家做同学。”
男孩习惯性地躬身作揖,心中砰砰地跳,起身时却保持着面色如常。
教室里仿佛炸开了锅,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喊起来,就像一窝饿极了的求食小鸟。
“珊妮妈妈,他真好看!”
“珊妮老师,他能坐我旁边吗?”
“你包里有零食吗,我饿了!”
……
站在一边的珊妮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安静,孩子们,安静。”她用惊异地眼神看着男孩,然后对着他说,“谷神,做的很棒。你的位置在那,快入座吧。”
顺着珊妮女士的指向,张谷神看到了后排一个空缺的座位,桌上还放着一叠书本,于是他向老师道了声谢,绷起脸庞穿过一排排课桌,坐到座位上后才松了一口气。
教室前方的珊妮女士又拿起了课本,张谷神回头看向外边的窗户,想找到那个令他安心的身影。
只看到窗户玻璃上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