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命运将你的生活搅得支离破碎,让你再也寻不到回归昔日生活的道路,又将你置于通往未知旅程的路途中,并轻缓又坚决地驱策你前行时,你就像个有思想的木偶,只会在激荡的浪潮中随波逐流,但当你默默承受海上的黑暗和风涛的险恶,在迷惘和绝望将你淹没前,新生的曙光亦悄悄萌芽。
张谷神抱着水瓶走下汽车,静静地打量眼前的建筑,一栋三层的小楼孤独地矗立在这里,一堵斑黄的围墙将它圈在院落中,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能看到不大的院落里生长着几颗枝叶繁茂的樟树,叶冠见少许泛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显得有些凄冷。
这栋老旧小楼隐匿在两旁高大的建筑之间,交错的阴影与四周喧闹的街景行人格格不入,它就像平静湖面中泛起的波澜,给人以跨越时空的虚幻感,却令男孩心生微妙的喜悦,这栋建筑仿佛是他的同类,在陌生的世界中沉默地坚守自我,冷眼旁观。
林风眠与菲林男人站在道路边,大包小包的行李排列整齐,他们握着手拥抱了一下,送出了彼此的道别。
“我已经找人帮你清理过了,水电也正常,可以拎包入住。”
“多谢,你总是考虑的周全。”
“应该的,你也是时候享受退休生活了。”
“借你吉言,珍重,阿德。”
“……珍重。”
菲林男人最后看了一眼男孩的背影,然后转头上车,汽车缓缓地启动,带着低沉的轰鸣声将一切抛之脑后。
林风眠看着汽车消失在街角,才低头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叠在一起,然后用最底层大包的提带系了一个结。
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这堆看似沉重的行李被他轻松提在左手上,他转头看向那栋小楼,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提着小山一般的行李走到铁栅栏门前,摸了摸幼小身影的黑发。
“到家了,这里是我的家。”
家?
张谷神抬头仰望林风眠,看着他捏着钥匙打开门上缠着铁链的大锁,哗啦啦作响的铁链被掰到一边,被推开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阳光纤尘,车水马龙一下就涌入院落里,就像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男人率先走进院落,张谷神紧紧跟随,脚步带起的风声触动了地上的落叶,落叶上满是水渍,一场大雨洗去了这里的尘土,而两人的到来又注入了新的生机,地上的积水反射着日光,似乎泛起了活力。
两人最终停在小楼的大门前,那是两扇漆红的大门,张谷神能看到黯淡脱落的漆迹,门边的墙上生着淡绿的青苔,还有因渗水而开裂的缝隙,林风眠没有多看,他径直用钥匙打开门锁,缓缓推开了大门。
一个大厅陈现在两人眼前,室内的窗被遮住,让大厅显得有些昏暗,但大厅很大,拉开窗布就能容纳很多光线,大厅也很宽阔,因为内里的陈设物很少,稀稀落落的一张大桌和几条长椅都盖着灰布,往里走是连通二楼的楼梯,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很整洁干净,也能想象出这里曾经的热闹。
林风眠深吐了口气,沉默地领着男孩走进大厅,他将行李放在地上,拉开几帘遮挡的窗布,整个大厅顿时亮堂起来,又拉开家具陈设上的幕布,有些家电是崭新的,有些记忆中的家具也和新的一样,不染微尘。
“怎么样?”男人低头询问抱着水瓶的男孩,口中的语气却飘忽悠远,“这是我的家,很久没回来了。”
男孩懵懂地眨眨眼,又打量了一圈亮堂的大厅,这里比起国公府着实说不上大,但每一处都残留着生活的痕迹,于是他踌躇着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很喜欢。”
男人笑了,嘴角上挂着释然和喜悦,就像困扰多年的心头难题终于解开。
“好,那就住这里,今晚尝尝我的手艺。”
男人转身解开地上行李的绑带,从堆积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黑色大行李包,提起它走向东头的隔间。
张谷神紧紧跟上,他看到男人轻车熟路地在墙上轻触,柔和的白炽光便在顶上绽放开来,又看着男人走进隔间,从行李包中拿出了各式的锅碗瓢盆,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怪异事物,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将它们摆放在隔间各处,原本空荡荡的小隔间顿时充实起来,仿佛本该如此。
男孩靠在隔间门边,心里想着这里应该就是庖厨,来到这里后他时时刻刻都在接触新的概念,这里的人形姿怪异,言语奇特,吃住穿行皆前所未见,但他接受得却很快,说迟钝也好,说坚强也罢,男孩似乎已经做好了开始新生活的准备。
“怎么了?”林风眠已经系上了一条围裙,准备好在厨房中大干一场,“你去沙发上坐好,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我……想看……”男孩不想离开,嚅动嘴唇,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想学。”
我想看着你。
林风眠有些惊愕,然后又笑起来——他今天笑的次数比过去一个月还多——然后向张谷神招了招手:
“那就靠近些。”
男孩欣喜地走近男人身边,期待地望着他,林风眠从黑色行李包中提出一袋白米,斟酌着倒了小半进饭锅中,接着又拿起饭锅在水池边接水淘米冲洗。
“这是哥伦比亚从炎国进口的新米,在那里吃到米饭可不容易。”
“维多利亚的鲟鱼,比龙门的鱼鲜,多亏了冷藏包装。”
“伦蒂尼姆郊区农场的鸡蛋和西红柿……”
“雷姆必托的小牛排……”
张谷神懵懂地看着忙碌的林风眠,这狭小厨房中的场景他从未见过,清水冲刷米粒,炉灶中的火焰升腾,闪亮的刀具剖开鱼腹,敲碎蛋壳倒出蛋黄蛋液,男孩的心中泛起微妙的悸动,在这个孟先生未带他见识过的陌生城市里,他生活中缺失的某一部分似乎被补齐了。
男人在厨房中忙碌到天色昏黄,明亮的白炽灯光代替日光占据了大堂,大堂中的那张大桌上也整齐地摆放着碗筷与两菜一汤,张谷神眼中闪着光,他一步步地看着它们从食材变成菜肴,就像自己也参与进了烹饪的过程中,充实的满足感在小小心灵中膨胀。
林风眠带着张谷神在水池边洗了手,才换下系在腰间的围裙,领着男孩坐到饭桌上,面前是热腾腾的饭菜。
“尝一尝。”
男人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张谷神,男孩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红烧牛排,轻轻地咬下一口咀嚼,浓香的味道满溢,这与在国公府中的锦衣玉食不同,在这空旷大堂中的晚餐让男孩找到了生活的感觉,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牛排,贪吃的样子让林风眠回忆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林风眠怀念地端起饭碗,夹了一口西红柿炒蛋,坐在这张老饭桌前,时光似乎回流了二十多年,恍惚间又看到一家人满满当当地围坐在一起,还有那少不了的欢声笑语,这种回忆最伤人,也最温馨。
男人手中的筷子一顿,回忆被身边的注视打断,转头便看到张谷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着小脸盯着自己,好像心中有很多困惑欲语难启齿。
“怎么了?”
察觉到林风眠的目光,张谷神咬了下筷子的尖端,最终还是选择问出心中的疑惑:“先生……您没有耳朵和角吗?”
男孩举着筷子比划着,在头上挥舞了两下,又往身后挥舞了两下,林风眠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笑了,但也理解了他的困惑。
“我是丰蹄族,有角和尾巴,”林风眠抬起手,做了一个磨磋的手势,慢悠悠的说,“但我是个武人,角在小时候就锉断了,尾巴一直缠在腰上。”
“哦……”得到答案的张谷神相当失落,他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去,似乎桌上香喷喷的饭菜都不再可口。
“谷神,那你呢?”
“我……?”男孩沉思着,又记起了孟先生的教诲,于是抬起头坚定地说,“我是人。”
“阿爹和先生们都没有角和尾巴,他们都教导谷神为人之道。”
书里还说长角和尾巴的都是妖蛮。这句话男孩怕林风眠生气,没敢说。
“人?”
林风眠思索一番,泰拉大陆的所有亚人种族都可以称为人类,这些人中有顶着长耳朵的,有长角的,有长尾巴的,有长鳞片的,甚至有的根本不具人形,他也不清楚张谷神口中的“人”代指什么种族。
男人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于是两人在各自的心思中吃完晚餐。
林风眠收拾好碗筷,在厨房中清洗完餐具,他擦着手走出厨房时,看到正在等他的张谷神已经打起了哈欠,摇摇欲坠的眼皮下满是倦意。
“困了?”
“恩……”
男孩点了点头,揉着眼角,发出像猫咪一般的轻哼声。
“那也要洗完再睡,来,我带你洗个澡。”
林风眠牵着迷迷糊糊的张谷神走上二楼,在浴室里帮男孩洗了个澡,这个过程中男孩很顺从地迁就他的动作,没有抗拒淋浴器,没有抗拒沐浴露,也没有乱跑乱窜,频繁抖动毛发,这让林风眠送了一口气。
比某些宠物乖多了。男人最后看了眼男孩的睡颜,关上了房间的门。
林风眠又走到了隔壁的房间,拿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中的号码,一段刺耳的彩铃后,对方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唐特,好久不见。”
“你在炎国混的如何?”
“对,我想拜托你打听些消息……最近炎国的望族发生了什么大事,特别是那几个张氏望族。”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