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陛下身边当差果然不是轻松的工作。他一时兴起想吃点什么,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地弄来献上,哪怕是春季没有的食物,我们也得催司膳房的人绞尽脑汁地找到类似的东西代替,而且要做出一样的味道。他去哪里,我们要随时跟着,不得擅自离开他的身边。他半夜睡不着,我们还要陪他醒着,等候他的吩咐。他在书房读书,我帮他研墨;他在朝堂上开会,我在他后面站几个小时熬到下朝;他晚上去临幸哪个夫人美人了,我才有空闲下来休息。
两个月下来,我就快要绝望了!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宫里的人都在传我的事情,说我从天而降,翩翩然落在武帝前面,可能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也有人说半夜里曾看见我在院子里变身,变成神仙飞回天上去,然后白天又回来若无其事地伺候陛下。如此云云,越传越玄乎,简直都不把我当人看了。我每听到这些话,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人们迷信的观念实在太深。况且身心被禁锢在自由的深宫里,谁都想用别人的传奇来为自己压抑的生活加点趣味。我开始还会和他们解释一番,后来懒得去理他们,随他们人云亦云去吧。
一天,刘彻去后宫陪卫子夫了,只带了清韶和王谷随行。我就捡了空,和玉姣在我们住的院子里晒太阳。我知道卫子夫将来会取代陈阿娇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从古书上的记载,都夸卫子夫为人母仪天下,善良温厚,与世无争。但是我想一个没有一点政治手腕和毒计的女人,怎么能在深宫里脱颖而出成为皇后,并且那么受刘彻的尊敬呢?
“玉姣姐姐,卫子夫是什么样的人?”我问正在缝衣服的玉姣。玉姣停下手中的活,打了一下我的手,看看周围没人,才道:“诗兰,你这坏毛病如今还不改?”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你怎么敢直呼卫夫人的贵名?她前两年生下公主,就被陛下封为夫人了,得宠的不得了,连皇后都嫉妒万分!”
我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宫廷生活,有时候口无遮拦不说,而且会在伺候刘彻经常不小心出错。比如,会把端给他的热茶弄撒在他身上。他看书到半夜,我站着站着打个哈欠就睡着了,他叫我半天却发现我死猪一样睡着……可是,无论我做错多少事,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从未对我发过脾气,顶多就轻轻地责怪几句。我猜可能是他听了宫人们的传言,以为我是从天而降的仙女,所以有意不和我计较?若如此,他可是一个挺迷信的人哦。
“卫夫人得宠,她的家人自是跟着享福了。小弟卫青拜职侍中,是陛下的心腹近侍。不到两日的功夫,陛下就给卫家赏金千两!”玉姣缝好衣服,用牙齿咬断毛线,收拾衣物进得屋里去了。我独自坐在廊前的台阶上,托着腮帮仰望蓝蓝的天空。我感觉古代的天空蓝的好彻底,水汪汪的全无一丝杂质,不似现代受了污染的苍穹。
玉姣的话回旋在我的脑海里,世人皆艳羡卫子夫的得宠荣耀祖上,可是帝王的爱是荣华一时,最终还是会毁灭在时光的流逝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历来都是不变的真理。
卫青从院门口进来,看见我坐着发呆,便快步走至我跟前,唤我:“诗兰姑娘,在想何事?”
我眯起眼望着他,他的脸逆着光看上去特别的好看,高大的身躯立在我面前,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第一次见面,他就紧紧地抓我的胳膊,不肯放手。我为这事后来见到他都不爱搭理他,我承认我是有点小气。我觉得如果当初不是他逮着我,也许我逃离刘彻的视线而回到现代呢。
不过,他从来不在乎我对他的态度,每次见到我总是笑脸相迎,十分真诚友好。
“卫青,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们这简屋陋院的了?”我故意逗他玩笑。
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背后,笑呵呵地俯看着我道:“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你猜是何物?”
“送我礼物?”我感到意外,这个敦厚的家伙居然懂得送我礼物,“我猜不着,你拿出来吧。”
他听话地伸出他的右手,原来是拿着一个精致的木质方块。我拿起细看,才发现这个方块原来是一个他自制的礼品盒。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支漂亮的墨绿色发簪。我一看到簪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我知道诗兰姑娘喜欢它。”
我冲他报以灿烂一笑,继而问他:“何出此言?”
他蹲下来,和我面对面地,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对方。平时,我是陛下的随行奴婢,他是陛下的侍从,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但总是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自在地交谈的。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会,痴痴的神情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玉姣这时候从屋里端着一萝盘的茶叶出来晒,看见卫青便笑道:“卫青来了,帮我晒茶叶吧。今日阳光甚好!”玉姣和卫青关系一向不错,是很好的朋友。私下里,两人就像是铁哥们一样。两人又都是刘彻身边的人,所以宫人自然知晓他们是好朋友,变换着法子寻找机会讨好他们还来不及。如若不是有这样一层关系,想必卫青也不可能不避嫌地经常来我们的住所了。
卫青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神去接过玉姣手里的茶叶。玉姣平时喜欢品茶,这些茶叶是她托茶房的人花了点银两弄来的呢。我走过去,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玉姣嗔怪我道:“就你闲着。”我微微笑着,却瞥见卫青那一瞬间看我的眼神很有意味。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看我手里的发簪。
玉姣问:“诗兰,你得了什么好玩的,快与我看一眼。”
我递给她,她认真地看了一遍,对卫青说道:“卫青,你未免太偏心,这么好看的饰物为何只送诗兰?枉我当你是朋友一场。”
卫青憨厚一笑:“上次和陛下微服出巡,诗兰姑娘在街上看中了这簪子,老板出价太高,她没银子买。我就偷偷买下来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她,才等到今日。”
我终于想起来那件事了,怪不得我说这条手链看着熟悉呢。
“呀,卫青,你对诗兰倒是挺上心。莫非你中意我们诗兰?”玉姣明明就想笑,还装出一脸严肃的模样,“明天,我告诉陛下去,你和诗兰情投意合,将你们促成一对鸳鸯才好呢。”
“玉姣!”我急了,打了她的臂膀一下,让她别开这种玩笑。我倒无所谓,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常和同学开这种玩笑的,可是这是在封建的年代,卫青心思憨厚单纯,不一定受得了这种玩笑。
果然,卫青着急地求道:“玉姣,我明日去给你挑支好看的来,你莫要和我计较了。”
玉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瞧你们吓的,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哪里真敢和陛下说?你卫青将来是要被陛下指婚的,不然还有卫夫人,你姐姐也得给你找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娶婚。”
“就是,我们这些宫人注定是要花大半的青春来伺候陛下的,哪里敢高攀你呢?”我接着说道。我只是说的真心话,不料卫青却以为我们是误解他的意思,在嘲笑他。他愁着一张脸,低头不语。
我们三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下来,气氛尴尬极了。
“诗兰,陛下找你伺候茶呢。”清韶回来了,见到我便叫道。看来,刘彻从卫子夫那里回来了。我心中纳罕,奉茶是茶房的事,自有宫人去做,陛下为何指名我去呢?
我去茶房端了热茶,一路走到宣室殿的大门,一进门,只见刘彻在背着手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我不敢惊扰他,默然放下茶,无声地行了礼,正欲退下去。他却发觉到我来了,急声叫道:“你且站住!”
我乖乖地站着不动,说:“陛下有何吩咐?”
“陪朕说说话。”他坐着喝了口热茶,示意我站到他身旁去。
“诗兰,你说女人是什么样的心思?给她荣华富贵,她还不满足,步步逼朕。”我听玉姣说,陛下一向不和下人谈论他的家事的,他怎么对我敞开心怀呢?
自从卫子夫受到他的宠爱,陈阿娇就想方设法刁难卫子夫。特别是卫子夫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之后,陈阿娇和她的母亲刘嫖就变本加厉地加害卫子夫。这些事宫里人尽皆知,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刘彻为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他刚从卫子夫的宫中回来,莫非卫子夫告诉他陈阿娇如何欺负自己的委屈了?
我道:“陛下,恕奴婢愚钝,不明陛下所言。”
“朕指的是皇后,你怎么看待后宫之争?”他眼眸深沉地看我,我隐隐感觉他有意在试探我对后宫之争的看法。我不过一个宫人的身份,他此举为何意?
“陛下,奴婢地位卑贱,岂敢评说娘娘们的事情。奴婢惶恐!这是陛下的家事,做奴婢的只要把伺候陛下的责任尽到了便好。”
我怎么敢随意对陈阿娇进行评论,要是说的不恰当了,被她知道了还不整死我。我在这宫里多少也学会了保全自己的招数。
“诗兰,朕知道你是聪慧过人的丫鬟,和别的宫女不一样。所以朕心烦只想找你说心事,你勿要避重就轻,说些隔履搔痒的话才是。”
我讶异地抬头看着他,他正亲切地望着我。我转而低下头看着地面,不是因为害怕面对龙颜,更不是出于景仰圣上而以微卑的姿态。我只是害怕他眼里流露出的信任,说不出缘由的。
“陛下,那奴婢斗胆说说奴婢的看法。”我说,“在奴婢的家乡,人们都很疼爱自己的妻子,尊敬她们。夫妻之间虽不是相敬如宾,却也是亲密有加。当然,夫妻相处难免会发生矛盾,但是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误会是可以消除的。”
他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说的好!”他投来赞赏的目光,“诗兰,朕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朕要重赏你。”他继而轻声叹道:“阿娇要是也能这样明理就好了,朕也不至于如此苦恼。”
看来,他还是在乎皇后的。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又曾有过“金屋藏娇”的爱情童话,给后世的人寄予无限的遐想。
我在这里呆两个多月了。我试了很多的方法,都不能回到现代。我的手机在这里根本没有信号,我早就关机了,担心耗完电量。虽然它是没多大用处了,但是留着电量也无妨。我到处寻找那条引我落入汉朝的绣帕,可是没有哪个人的绣帕是并蒂的荷花绣样。我有时候望着秋桐院里的井,就想跳下去,要能一下子跳回21世纪多好。可是这种险,我真没有勇气去试探。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学校的同学。我在这里觉得孤独,幸亏玉姣长得和香婷一模一样,我看着她的时候会觉得心安一点。
“陛下,奴婢先退下了。”我见刘彻陷入了沉思中,便请安退下了。刘彻微微一拂袖,我默默地退出宣室殿。
我走出又高又宽的殿门,看到远远的前方一片宽敞,除了一道道的宫门,还是关不完的宫门。我在这里显得多么渺小,这里的天空又是多么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