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首家豆腐馆正式开张了,我让阿豹把我写的公示贴在闹市的墙体上,公告引得众人观望。我要把二十一世纪的宣传手段用在给豆腐馆做广告上。长安豆腐馆开张这天,我们请舞女在门口表演了一天的欢歌舞庆,轰动了全长安城的百姓,他们纷纷跑来聚集在豆腐馆门前观看,那些路过的马车被堵塞的人群拦住了,不能通行,有些人则绕路从别的通道走了,另外一些人竟停下来看热闹。
开张的第一天,豆腐馆免费吃喝,先让顾客接受豆腐这一对他们来说新鲜的东西,以后再慢慢盈利也不迟。阿豹本来就无心经营生意,不过是开了个馆子挣些钱,然后可以以此掩人耳目照顾我,所以他净在一旁看我折腾了。在现代无法实现的创业宏图,我竟然在汉朝开展了。这种为生活奋斗的快乐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我当了豆腐馆的老板娘,请了几个小伙子在厨房和我学做豆腐和豆腐干,我还教会他们做家常豆腐、麻辣豆腐、豆腐脑……各种豆腐小吃。
豆腐馆的名声很快传了出去,每日客流不绝,店里坐不下那么多的客人,阿豹在我的怂恿下又把邻近的那家冷清的酒楼给买下了,扩建了豆腐馆。
这天晚上打烊后,我把白天的账清算了一遍,阿豹坐在旁边喝酒。他一句话也不说,眉头始终是皱在一起的,偶尔看着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的我摇头。我瞅着他:“阿豹,豆腐馆生意这么好,你怎么还一个人喝闷酒?”
“我担心你。”他灌下一碗酒,严肃地说道。
我说:“你这个老板真奇怪!我每天为你工作十五个时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你的豆腐馆生意蒸蒸日上,你担心什么啊,莫名其妙。”
阿豹走过来,一把手按下我手中的账本,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我捂住了嘴鼻。他倒不介意我的反应:“杨诗兰,我们离开长安!明日就走好吗?”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我逃出未央宫都已经快两个月了,长安城里一派祥和繁荣,宫里也没传出任何和我有关的消息,虽然我时有不安之感,但毕竟相安无事,慢慢地也就不那么紧张了。阿豹这个时候却提出要离开,我怎么能接受!
“开豆腐馆是你的提议,我当时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但谁料到,你竟能吸引那么多客人,现在豆腐馆在长安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很多外地人慕名而来,你可有想过这会因此引起宫里人的注意?”阿豹表情略带不安,他把我手中的账本扔到了一边,不大高兴地说道。我一听他这么一说,如同受了当头一棒,心里烦乱不安起来。我这段时间被创业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只图个好玩新鲜,却没有仔细地思考到这一点,我以为刘彻居于深宫,我们一个小小的馆子怎么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我勉强笑道:“阿豹,那我以后躲厨房里做豆腐,我不出来见人,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了,可好?”
他递过来一个严肃的眼神,摇摇头。我做出可怜楚楚的样子,摩挲着双掌求他:“阿豹,求求你啦,我真的舍不得丢下豆腐馆,我不想离开长安!”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长安?”他冷冷地转开了视线。我本以为和他撒撒娇,他就会心软妥协,怎料到他的态度陡然变冷淡,我倏地闭口不敢说话了。
“杨诗兰,你告诉我你为何不愿离开长安?”他再次冷冷地问道。
我低头盯着地面,余光看见他递过来的目光冷肃有余,我捉着自己的袖角摆弄着。我不愿离开长安,我就是不愿意离开长安,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
“是因为放不下他吗?”他站起来背对着我。如果我没有听错,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没有答话,拽着自己的袖角卷了起来。
“你一心想要逃离他的身边,现在又不肯远离他在的地方,杨诗兰,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我感到胸口一阵窒息,有些喘不上气来。我的心好痛,想起和刘彻的一点一滴,我无法控制那些藏在自己内心的记忆的暗涌,我痛苦地捂住喘不过气来的胸口。我心里总隐隐地不舍离开长安,就只是因为不舍得离刘彻太远。我怨他,我恨他,他总说他爱我,会好好保护我,可是他除了说爱我,他什么也做不到!是他的爱令我陷入一次次的陷阱,我一个人在那些黑暗的深渊里挣扎,忍耐,纠结,他都看不到,或者他看见了,他却没有伸出手及时地保护我!我失去了孩子,这是我无法原谅他的痛。它将一直留在我心里,是让我疼一辈子的痛啊……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到头来,我仍然割舍不断那份牵挂。都过去两个月了,他找不到我,他不会着急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想来找我,后宫佳丽三千供他享受,他岂会一心扑在我这个宫人身上?
不要想了,杨诗兰,你不要再想了。我痛苦地摇着头,一面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思考那些事情。
“诗兰,你对他念念不忘只会害你不快乐。他是帝王,他能给你的不过是一个尊贵的身份,然后将你扔在后宫忍受无数个寂寞的清夜,你为什么还这么执迷不悟!难道说你杨诗兰图的就是一个嫔妃的虚荣?”
他越说越激动,他握起结实的拳头敲在小几上,砚台里的墨水都溅了出来,账本上沾了几滴黑点。我从来没有见到阿豹这么生气过,我第一印象里的他是一个带着市痞气的小狱卒,说话没有半点端正的书生气,还有点农家小伙子的憨厚,现在的阿豹怎么完全不一样了?出宫后见到的阿豹既温文尔雅,说话也无以前的调侃味了,处世老道,行事干脆利落,这哪里像我当初认识的阿豹?
“阿豹,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原来不会这样说话的,你变得让我觉得好陌生,好像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你一样。”我流着眼泪看他高大的背影。
原来一切都那么朦胧,曾经以为相熟的人此刻变得不一样了;曾经很爱的人,如今也变得遥远了……我很茫然,很难过。
沉默。
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好远。宽敞的店里,几支蜡烛在安静地燃烧,偶尔发出呯呯的响声。外面起了风声,高呼怒号,卷着深秋浓浓的愁怨在肆扬,在呼喊,谁也不知道风在哭什么,在哭什么。
十一月了啊,我竟然忘了,现在已经是元光四年。今年大体会发生什么事我是知道的,但具体的小细节,我的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不可能像小说家那样详细地推敲到。
“咚咚——”
紧闭的店门突然响起突兀的敲门声,和着外面的风声显得多么刺耳而令人恐惧。
他回头望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径自走向门口去了。
他打开了门,不知外面站着谁,他的身子一定,整个人僵在那里。我疑惑地走过去,边问:“谁呀?”
走至门口,才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外面,肩上挂着一个小包袱。她身子有些单薄,穿的也少,秋风吹得她瑟瑟发抖。接着屋内的烛光,我看清了她的脸,有些面熟但叫不上名字。她看见阿豹背后的我,脸明显地一怔,本来盯着阿豹的娇羞又委屈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她侧了下身子,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