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暖洋洋,但我还是多披了件薄衣才出来散步,伤口刚痊愈不能受风。当然,我一个宫女身份,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乱去的,只好在秋桐院附近走一走。偶然碰见阿湘和娟儿,她们竟躬身向我行礼:“见过诗兰姑娘。”
我有些受宠若惊,礼貌地回应了之后,不经意间听见背后她们的私语:“可不敢对她视而不见,说不准哪天就成陛下的封妃了,我们要仔细我们的态度。”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些人可真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封妃?
我什么时候想过当皇妃了,地位尊贵的皇妃,我做梦也没想过。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只有我们两个,不再介入第三者。而如今,我成了第三者,或者第四者第五者,他的妃子何其多。
想到这些事,我的心绪就烦乱起来了,哪里还有心情继续走,而且碰见一些宫中的大人物可就不好了。我折回秋桐院去,在院门口时,有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叫住了我:“诗兰姑娘且留步。”
我回头一看,却是从未近距离接触过的紫秀。我客气地笑道:“紫秀姑娘。”
“你伤未好,怎么不在屋里躺着呢?”紫秀碎步跑过来扶我,态度明显亲切,这让我很诧异。
我坦白道:“原来在上林苑已经躺了十多日,再躺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紫秀笑了笑:“发霉?姑娘说话真奇趣。”
紫秀和阿湘她们是好姐妹,但阿湘和娟儿都不怎么待见我,她怎么对我这般友好?
许是看出我心存疑惑,她解释道:“以前阿湘和娟儿总是喜欢偷看你在院里做些什么,我在她们旁边的时候必会被她们拉着一起看,其实我不大喜欢那样做的。”
她一面扶我进屋里,一面说:“诗兰姐可是南方来的?”
“恩……”我确实是南方来的没错,但可是两千年后的呀,我一时语塞。
“我是楚地来的,你家在何处?”她饶有兴趣地问道。
“桃花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这个词的,总之它跳进了我的脑海,反正刘彻和其他人都以为我是桃花源来的。“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般人没听说过更没去过,你肯定不知道它。”
“原来如此。”紫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她仔细地盯了一会我的脸,眼神里有些心疼。
我问她:“怎么了吗?”
她摇摇头,说:“只是觉得你憔悴了许多,你受苦了。胸口还疼吗?”
我舒心地笑了,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幸福。
“有时走得急了,或者动作大了点是会疼的,不过没有出血,应该没事的。”我拉着她坐在我的床榻上,“紫秀,最近朝廷可发生什么大事,比如关于刺客的事?”
我天天呆在秋桐院里休养,刘彻每隔两三天会派华晓过来看我给我送些补品,玉姣和清韶也不愿多告诉我朝堂上的事,说是陛下不许她们和我谈那些严肃的事使我心烦,而且刺客的事刘彻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尽管已经很多人知道了,但宫中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
我料想刺客能进上林苑,王谷必是内应。我受伤之后很少见到王谷,即使偶然见到他也只是匆匆一瞥,他总是低着头,姿态不似平时的从容和大方。我想会不会是他心虚了?
紫秀皱了皱眉:“倒是听阿湘她们私下议论,说可能是匈奴人买通中原杀手来刺杀陛下。匈奴最近又猖狂起来了,我们汉朝之前送的美人和金币纹绣,他们收的乐意,却丝毫不领情,屡屡滋扰边疆,陛下最近可是很头疼。”
我听了,甚是吃惊。宫人之间私下传论的事情,从来就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人云亦云。这本无可厚非,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嘴,闲得没事干管不住说话的渴望情有可原。令我吃惊的是:谁在背后散布刺客是匈奴人派来的?
趁着匈奴最近扰乱边疆的时机,他们故意转移目标,这不失为一个上策。他们还会策划下次的行刺吗?
刘彻下令密查刺客的来头,终究能查出个什么来?
“诗兰不用挂念刺客的事,”紫秀把手搁在我肩膀上安慰道,她并不知道我心里真正的忧虑,“只管好好养病,陛下可是很担心你呢。上次我去送茶,陛下在殿内徘徊,一见到我进来竟以为是你,冲着我就唤诗兰了。”
我愣了一下,又低下眼笑了。
哪怕我们没有见面,哪怕我和他没有对话,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停留在我的鼻尖——有种思念就算很遥远却近在咫尺。我就知道他一定在担心着我,无奈他是一个帝王,我不会要求与他朝夕相伴,却惟独不能忍受他有那么多的女人。
细看紫秀,模样清秀不说,气质温婉清丽,确实是一个窈窕淑女。
“陛下说我有几分像你。”紫秀忽然害羞地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拿眼观察我的反应。
听她这么一提醒,我再看她时竟也觉得我和她眉目之间确是有几分相似的韵味。
“紫秀今年多大年纪?”我问。
“十六。”
比我小四岁,她的清韵婉约气质我自认是比不上的,我不禁带着欣赏的眼神打量起她来。她抬着脸迎上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欲言又止的火焰,是我看不懂的闪光。
我便问她:“你有话想说?”
她忙收回神,冲我笑着摇摇头:“没有。”她站起身来,道:“我回茶房了,阿湘她们见不着我又该责骂我了。”
“瞧我,这闲人一个,好不容易找着人说话,竟忘了你还要回去给陛下奉茶。”我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快些回去,别耽误了给陛下送茶。”
紫秀走后没一会,玉姣回来了,说是刘彻已经回了宣室殿。我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耽误紫秀的工作,不然她挨了骂我该过意不去了。
玉姣来我屋里,见我坐在榻上倚着墙发愣,便坐到我身边和我说话。
“我们的愣呆子又在想什么了?”她竟学着清韶偶尔取笑我的口吻,“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出去玩?就知道你生病了也坐不住,刚才回来的路上碰到紫秀了,她告诉我你不好好呆在屋里休息。”说完,她拿着担忧的眼神瞅着我。
我笑着摆摆手:“没大碍,老闷在房间里才会生病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责怪道:“你就是天生不安分的主!”
我忽然想到了我写给卓文君的信还压在枕下,忙拿出来递给她:“帮我转交给华晓,让他交给司马相如。”
她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兜里:“司马夫人待你甚是珍重!”
我点点头:“我也待她如知己。这次是想让她送我几本书看看,反正闲在屋里无聊,不过是为了打发些时日罢了,也顺便偷点文墨进肚子里,不然我的师父要说我偷懒了。”我好久没见到东方朔了,不知他答应帮我找阿豹的下落,可有什么消息?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忽而愁上心来。
玉姣刚才不知在想什么,像是自言自语般蹙眉道:“要有战乱了。”
“怎么说?”我颇为大惊。
“还不是匈奴的事,陛下采纳了大行王恢伏击大单于于马邑的计策。”
刘彻终于要反击了!历史上首次和匈奴绝亲,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伏击大单于于马邑。虽是以失败告终,但却真正拉开了汉武帝征服西域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