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事件已经过去半个月,听说皇后吃了两天药身子就好了。但是太后下旨查巴豆粉是谁放的,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太后一怒之下将司膳房的几十号人两个月的俸银给扣了。
这天,婉云来宣室殿替皇后传话,陈阿娇说自己身体不适,希望陛下过椒房殿看看她。刘彻早知陈阿娇身体已无大碍,他不太愿去椒房殿,就让婉云回一句:身体不适找太医。
婉云悻悻然地出了宣室殿,我和玉姣送她到殿外面,趁无人在旁。婉云才告诉我们巴豆粉的事。
“原来是柳鹊错放了药,皇后娘娘回宫之后大发雷霆,打了她五十大板,还扣了她两个月的月银。我当时并不知情,想来柳鹊也是自作自受。”婉云道,“外人不知是皇后命柳鹊放的药,我们是好姐妹,我告知你们,可别让外人知道了。”
“柳鹊这丫头也是可怜。”玉姣叹道,“主子有命,我们做奴才的怎敢不从,若是不从,主子迁怒下来,我们没有好果子吃。但若是听了命令,害了别人,毕竟无冤无仇,心里是会不安的。”
我心里堵得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婉云见我脸色不对,牵着我的手问:“诗兰,身体不适吗?脸色不太好看呢。”
我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柳鹊没有放错药,是我偷偷调换了糕点。”
“什么!”婉云和玉姣异口同声叫道,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说:“是我。”
婉云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忙道:“诗兰,这话可别让人听了去,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
“该罚的人已经受罚,你就把这个秘密吞回去,别再想了。”玉姣看我紧锁眉头,知道我在难受,就安慰我道。
“可是,司膳房的人本和这事无关的,却让他们集体受罚。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啊。”我道。
“诗兰,早和你说过宫里的险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一点。我们做宫人的,只要能做到明哲保身已是不容易,有时候装聋作哑也是一种智慧和隐忍。”玉姣说道。
婉云赞同地点头:“是啊,诗兰,你这次救了卫夫人,下次说不定被害的就是你。”
“几位姐姐在聊什么好玩的?”
华晓奉刘彻的命去拿今天的奏折回来宣室殿批阅。
“只是不打紧的生活琐事,你快去给陛下送奏折。”玉姣笑道。
华晓“恩”了一声,欲要进宣室殿的庭院大门,忽然又回头说道:“刚才我看见一个面生的宫女匆匆忙忙地从这边走开了,她来宣室殿做什么了?”
“并无人来啊!”我说,“奇怪了。”
“姐姐们聊,我先进去了。”华晓抬腿走了。
“怕是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话?”婉云担心地说,“我不能久留,皇后还等着我的回话,我先回去了。”
婉云走了。
玉姣和我面面相觑,心里忐忑不安。
可是一连过了好几天,生活仍然平静如水,宫里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很快到了十二月份,天气冻得我感冒发烧,鼻塞了两天。我请了病假,窝在床被里躺着,屋里冻得跟冰窖似的,玉姣和清韶给我烧了煤炭取暖。我的行李包有感冒药,我拿着按时吃了,烧是退了,可是鼻涕流不止,头痛阵阵。
这天,天气稍微暖和了点,天气晴朗,阳光透过我房间的纸窗,照在我的床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这么一大片阳光照在我的身上,突然觉得好温暖。我伸出手在阳光里张开着,一束一束的光芒从我的指间滤过,我不禁眯起了眼。
屋里冷清,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看来玉姣和清韶去宣室殿伺候刘彻了。
我觉得很寂寞,听着寒风在屋外低沉地吹着,心里凄凉不堪。要是在学校生了病,舍友肯定会照顾我。如果是在家生了病,有爸爸妈妈疼着,我什么也不会害怕。可是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得自己扛着。
“不管有多么辛苦,你都得坚强点,杨诗兰,你一定可以回家的。”我鼓励自己道。
“咚咚,咚咚。”
有人在敲我的房门。
我应了一声:“请进。”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人可能没听见,继续敲着门。我提高了声音:“请进!”
门被推开了,王谷提着一个纸包走了进来,清韶跟在他后面。我挣扎地要坐起身来,他急忙拦住我:“我又不是外人,好生躺着吧。”
“王公公,你不在陛下那伺候着,跑来看我,就不怕陛下找不着你?”我打趣道。
他把纸包放在小矮桌上,叮嘱道:“这是陛下让我找太医开的药,清韶会帮你煮的,你要好好养病。”
清韶拿起纸包,笑道:“我现在就去煮药。”
她出去的时候顺带关上了房门。
“是陛下派你来的?”我吃惊地问王谷。
“可不是嘛。陛下甚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要快点好起来。这几天你不在,我看陛下失魂落魄的,连批奏折都走了神。”王谷叹了口气,“丫头,你来这半年有余了,陛下对你的心意你自己也知道……”
他忽然闭口不言了,拿着担忧的眼光瞅着我。
“你是怕我会在宫里招来嫉恨吗?”我微笑道。
“陛下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但同时也是你的祸端的由来,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你的性情耿直单纯,在这深宫里生存其实是不大合适的。”王谷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碍于没有机会。你可知道,上次你差点被陛下临幸,宫里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戏谑地笑了,喉咙一阵发痒,干咳了几声。王谷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上,我撑起上半身,靠着床头坐着喝起来。王谷替我拿了枕头垫在背后,他的大手放在我的头上摸了一会,这感觉就像是我生病时爸爸摸着我的头。
我无声地哭了,肩膀一抖一抖地,滚烫的泪珠滚落下来,掉在水杯里。
“孩子,别哭。”王谷的声音充满了慈祥,他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学会保护自己。要懂得察言观色,要懂得揣摩主子们的心思,哪怕你是多么聪明的人,也要适当地收敛些,不可强出头。你看看那柳鹊,她可是宫里出了名的爱出风头的宫人,她好大喜功,仗着皇后对她的信任,经常干些坏事,但受罚也是不少的。依我看哪,她总有一天会出大事的。”
我默然地听着,心里深感王谷的老道心细,一面更是感激他对我的关照。
王谷和我聊了一会,就回去向刘彻复命。清韶煮好药,给我服下后,替我盖好被子,也回宣室殿当差去了。
我自己想着宫里的一些事,心情不觉沉重下来,又慢慢地觉得发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中,感觉有人推开我的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接着是打开衣柜的声音。但我的眼皮太重,眼睛闭着就像黏住了似的,根本睁不开。况且我意识模糊,还以为是在做梦,所以就没在意。
接下来的两天,喝了刘彻命太医开的药,我的感冒慢慢就好了,精神爽利了许多。我开始回宣室殿当差,刘彻看见我在,似乎很高兴,批奏折的时候总带笑地抬头看站在一旁的我。
我心里也偷笑着,他有时候是挺调皮的。
“陛下不好了!”
华晓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宫里有传言,说是,说……”
“说什么?”刘彻皱着眉头问。
华晓抬头不安地望着我,他的眼神告诉我,是和我有关的事情。刘彻见华晓只是盯着我看,霍地站起来,厉声道:“华晓,你还不快说。”
华晓忙回道:“陛下,宫里传言出现了巫蛊之术。”
“大胆,朕已经一再禁令不准宫里的人行巫蛊之术,谁人敢违令?”
刘彻怒不可遏,将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天子发怒,一旁站立的我和王谷唬得跪在地上。
“传言说,”华晓停顿了一下,“是杨诗兰。”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华晓,华晓忙低下了头,我又看向刘彻,刘彻不太相信地盯着我。
“陛下,我连巫蛊之术是什么都不太清楚,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伏在地上为自己申辩道,“请陛下明察。”
刘彻一怒之下,踢了一脚华晓,华晓摔倒在地上发出疼痛的声音。
王谷瞥了我一眼,忙对刘彻道:“陛下息怒,现在只是传言,还请陛下明察。”
“来人。”刘彻一喊,殿外的两个士兵跑了进来。
“给朕把发布谣言的人找出来,这种扰乱人心的人,朕决不能轻饶。”
“诺!”士兵领命就退下去了。
“起来吧。”
刘彻扶起我,我心里烦乱,不知道这终究是怎么回事。王谷也站了起来,拉着跪在地上的华晓,两人退了出去。
“诗兰,朕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放心,朕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他握起我的手,柔声说道。
我下意识地要收回手,他的手一紧,我也不和他较劲,就让他握着了。
我说:“没查清事实,只听了奴婢说的话,陛下就如此认定传言是假的?”
“只要你说的,朕都相信。”
他的眸子明亮而清透,自信而骄傲。
“陛下不该迁怒于华晓,他只是负责传话,这事不是他的错,与他无关。”
“一听他说是你,朕一时气急了。”他轻轻地搂着我,“朕不能容忍他人说你的不是。你不要担心,朕定会好好收拾那些散布谣言的人!叫谁往后还敢不把你放眼里!”
他抱着我,我想推开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这样做。我居然很享受这一刻的拥抱。我是个地位低贱的宫人,别人自然不会高抬我,不把我放眼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娘娘到!”
外面的王谷喊道,然后是众人请安的声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来了,直觉告诉我,她是为巫蛊之事而来。我心里一沉,我这是遭谁惹谁了?
刘彻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要向门口走去,太后领着一堆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了。
“母后?”刘彻讶异地说,“母后这是为何?”
我跪在地上请安:“奴婢杨诗兰见过太后娘娘。”
“哼!杨诗兰,抓的就是你。来人,给哀家抓起来关进大狱里。”
“诺!”士兵们把我从地上揪起来,押往太后面前。太后怒目圆睁地扇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疼,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平静地看着太后。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不怕被他们误会。
“母后,诗兰所犯何罪?”刘彻冲到太后跟前,着急地问道:“她整日呆在朕的身边,母后不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来抓人。”
“哟,我儿心疼了?”太后冷笑道,“听说你很偏袒这个从天而降的仙女,我看啊,她就是一个妖女,是来蛊惑你的。你是一国之君,可别再被她的假象给骗了。”
“母后,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刘彻还想说下去,玉姣和清韶这时候慌张地跑了进来:“陛下,有几个士兵去秋桐院搜查诗兰的房屋,发现了人偶!”
我一听,头都蒙了,我的房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我一向最讨厌什么木偶、人偶的,看起来像真人一样,一直盯着它们的眼睛都觉得毛骨悚然。看来是有人在我房里放了木偶,意在陷害我!
是谁要陷害我?为什么陷害我?什么时候在我屋里放了那样的东西,我却毫无察觉?
刘彻一脸不相信地看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我冲他摇摇头,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一群士兵闯进殿里来,一个士兵给太后呈上一个木制的人偶。太后看人偶上面的字,然后冷笑了起来,她拿着人偶朝我砸过来。人偶撞到我的胸口,然后滚在了地上。我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虽然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字形,但还能看出来那三个字是:陈阿娇!
“这下证据确凿,杨诗兰违反禁令,私自用射木偶之术咀咒皇后,罪无可恕,立刻关进大牢,候斩!”
太后威严地下令了。
士兵们押着我出去,我走过刘彻的身边,他唤了一声:诗兰!
我咬了下嘴唇,冲他摇摇头,心早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