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回到舟山之后,张晟购置了新府邸,用了六千两。新府邸还在沈家门路上,但比之前那个阔气多了。
沐昕选择了为新府进行传统古色古香的装潢,张晟还以为熟悉西洋文化的她会选择最近风靡上流社会的西洋装饰。从应天运来一些有年头的家具,雇了一些下人装修新家。在装修完成的那一天,老师郭霖和不少水师衙门的同僚都来庆祝张晟的乔迁之喜。
新府落成以后,日子恢复如常。张晟继续出门走上一刻钟,就能抵达水师衙门。沐昕被同样离家很近的大学堂聘为外文科司务,听说引起不小反响。有时候沐昕会去学堂里讲讲课,她说她的课很受欢迎。
然后到了晚上,当张晟回府时,终于不再像往日回到府中时那样孑然一身,清清冷冷,而是有人在等候着他。
作为水师衙门的军官,也要兼任舟山大学堂水师科的教官,安排了去大学堂的轮值。负责教课的日子,他就走进曾经就读的大学堂,在水师科给男生们讲讲课,回忆几年前的自己,然后放课后再去外文科外等沐昕。有时,当沐昕从外文科建筑里出来并微笑着走向他时,身后总有跟着张晟的水师科学生在调皮地吹口哨。
晚上的日子和从前一样,一般张晟会在府中看书或者跑到院子里练剑。在无事的时候,他和沐昕也会出去散心。
水师衙门和舟山知府衙门中间的市中心园林是一个好去处,水波荡漾,树叶在风中轻微地沙沙作响。
在他们成婚那一年的这个冬季,有一天下着小雪,他们穿着裘袍漫步于市中心的园林中,几片白雪落在沐昕的发丝上和肩上,她抬起头,伸出手,兀自去接那飘飞的白雪。张晟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刻,雪中园林,和雪中披着素色裘袍袅袅婷婷站立着的沐昕,似乎是他一生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
一个月后的春节,当整座城市都在欢庆新春时,张晟和沐昕也在府中挂着春联。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张晟去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名水师士兵,递上了明黄色的册子。看着这代表着帝国最高旨意的公文,张晟立刻跪下接旨。待水师士兵走了之后,张晟打开册子。淡黄色的纸张上写着升任自己为舟山水师指挥同知的文字。
人逢喜事,又是在春节,张晟哼着歌背着手走进了府中,准备向沐昕炫耀一番。
……
新一年四月的一天,张晟在水师衙门里值夜,坐在火炉旁烤火,看着火苗在柴堆上微微跃动,兀自出神。
深夜里的水师衙门已经万籁俱寂,只有院子中微小的虫鸣。水师衙门每隔一周要抽一天留军官值夜,以防有紧急军情。这天轮到了张晟,他坐在一灯如豆的房间里,紧紧裹着袍子,批公文或是看书。
每隔约半个时辰,他就在火盆旁烤烤火,然后提起桌上的灯走到外面,巡视一圈院子,跟门口昏昏欲睡的两名持枪卫兵打声招呼。
估摸着已经到了凌晨,丑时,张晟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个懒腰,提着灯走出房间,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间中微微有光,张晟走过去,发现那是提督的房间。
他轻轻顺着门口的一个小缝看进去,只见同样披着水师裘袍的郭霖正站在桌子旁,拿着灯眯着眼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张晟微微吃惊,老师为什么在这里。
他敲敲门然后走了进去,郭霖抬起头,在看到是他进来后点点头:“今晚有点冷,受不了了?”
“那倒没有……不过老师您怎么来了?”张晟把灯放在桌子上,看见了郭霖一直看着的是一张满是标记的海图。
郭霖搓搓手答道:“今夜在家里睡不着,就坐起来看海图。我一直觉得最近有些事不对劲,索性刚刚来衙门里,准备好好想一下。”
“哪里不对劲?”张晟更疑惑了。郭霖摇了摇头,指向眼前的海图,手里连续指了几个画着小红叉的地方,都在澎湖和吕宋附近,离舟山很远:“最近澎湖水师和南洋水师连续在其管辖水域中发现了好几艘可疑船只,挂着是西洋的商船旗,但是远远看见我们的军舰就驶离了。我接到消息时已经是这些事情发生的一周后了。我怀疑,这些船是西洋的间谍船。”
张晟听的目瞪口呆,半晌突然笑了一下,安慰般地看向郭霖说:“老师,您言重了吧,西洋在前几年已经被我们逼退,而且以帝国的实力,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依我看,这些商船要么就是觉得我们的检查太繁琐,想混过去了事,要么就是严重一点,但也不过是走私罢了。”
“……跟我出去走走吧。”郭霖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这样说道。
……
二人来到了水师衙门的大院中。这院子不大,仅仅是围在水师衙门三间大堂中的一片空地,另一边对着衙门的大门。
院子中的四周有灯台,点着火,让院子微微明亮了些。在院子中间有一尊穿着官服的雕像。这人是沈有容,帝国两个世纪前一名杰出的水师将领。
那时的帝国早已经历了郑和下西洋的辉煌,然后归于沉寂,没有走向海洋,还不是今天这样一个航海和商业强国,而是囿于农业和自守。尽管如此,沈有容将军仍然在海上卓有成就,组织海军防御反击东瀛贼寇,率军逼退西洋殖民者,并提出了现代的一些水师观念,被后来的帝国舟山水师奉为祖师。
他的雕像也一直立在水师衙门的大院中,每个军官进入衙门时都能看见他,而现在,这座雕像依然在微光里伫立,静静地陪伴着郭霖和张晟这两位后辈。
郭霖和张晟走过雕像,踏在青石板上,提着灯漫步着。
“……小子,西洋并未彻底妥协,直觉告诉我,我们年轻时的那段交锋与角力不可能彻底让东西方就此和平。上一个大时代已经过去,下一个大时代……或许就在眼前。”
张晟安静听着郭霖的话,还是觉得是老师太多虑了。自从二十多年前的南洋对峙后,认识到帝国强大实力的西洋已决定退缩,时至今日也至多把势力东进至东印度,虽然还在世界各地开疆扩土,但慑于帝国的强大,再不敢向东半步。
不过老师的担忧也合情合理,毕竟这些以不列颠为首的西洋诸国,以劫掠和四海殖民为战略,他们不可能不觊觎东方的富庶。
“老师所言极是。但就算他们胆敢寇边,凭借我们五大水师的巨舰,凭借各大学堂走出的水师军官,也足以让西洋有来无回啊。”
“哎。现在朝中军中大部分人都和你一样啊。别忘了,大学堂可是吸取西方经验建造的,而且现在帝国遍地都是教堂。”
郭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