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三月十九日,是再也不能平凡的一天。
时间悄然已到黄昏,金子一样的阳光还并没完全退散。
小家里,奶奶关着厨房的门在做晚饭,穿出油和水噼里啪啦、油烟机轰隆隆的声响。
程辛夷刚上完一天的网课,或许是有些累了,便关掉电脑后把眼镜摘了下来,向后躺在椅子的靠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久后,一切恢复寂静,让人有些不习惯。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便是小家伙程靳光着脚丫“咯噔咯噔”地跑去开门。
“咔嚓”门开,伴着程靳的迎接,汪骊下班回了家。
程辛夷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那时奶奶已经敞开了折叠的小桌子,上面摆着几道家常菜。
饭后程辛夷乖乖地去房里写作业,奶奶叠着元宝换钱给家里买菜,汪骊看着那时仅有四岁大的程靳。
程方还没回家。
晚上七点,有人敲了门,程靳兴奋地跑去开门,以为是父亲。但按程辛夷来讲,那不是父亲一贯的敲门声。
来者是一位和家里关系较好的中年女人。程辛夷、程靳一辈的都唤她姨奶。
一开始,姨奶只是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家常。程辛夷原以为,姨奶只是来叙旧罢了。
直到程方回家,程辛夷才知道是父亲每个月信用卡的贷款需要还,别的信用卡刷不出来钱,下班后跑去四处借钱,借到了姨奶门上。
客厅里还算安静,有程靳在看动画片和他嘴里乌鲁乌鲁的声音。
程辛夷在偷听。
偷听他们淡淡的谈话。
“……”
“程方啊,别看足球了。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好啊。
你姨夫以前也是这样啊,你不知道那时候他为了买福利彩票就直接睡在人家的店里,家里的两个孩子就晾在那里,真的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啊……
哎。小汪肯定能体会那时候我的处境。
……别再看了。”
只有姨奶在劝说,程方没有说一句话,程辛夷一开始都在怀疑他在不在客厅,是不是又跑到厨房抽烟去了。
“能不能说说你的钱都干啥去了?”
应声的是良久的沉默。
程辛夷也只知道一些大概。又是偷听母亲和祖父的谈话得知:
……
“那天我跟他算了算,光是信用卡欠的钱就是五十万啊……还没算上跟亲戚朋友家借的。”汪骊气愤又无奈地对祖父讲。
“……”
“你说说他这些钱到底是怎么搞的?”
当时的祖父在拿着手机下象棋,指间叼着烟,小屋里烟雾缭绕的,在客厅里的程辛夷能够闻到淡淡的烟草香。
祖父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哼……赌博啊。”
……
隔了很久,父亲去了厨房一个人抽闷烟。
客厅里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家里木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程辛夷停下笔,能侧耳偷听这谈话的大概。
“小汪啊,你说这钱我能不能借给他。”姨奶开口问汪骊。
“小姨啊,你别问我。这是你的钱,你要是还相信他能还上,你就把钱借给他。”
“……”
那天程辛夷很早便写完了作业,识时务地躲在房里玩电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姨奶才走了,家里的人都纷纷入睡。
60多平的房子里,只有挂游戏的程辛夷的房里还开着灯,和总是在黑暗中抽烟的程方没睡。
不久。
“还不睡啊?”程方推开程辛夷的房门。
室内的光线映出了程方的脸部轮廓。他好像永远是年轻的样子,那么熟悉,又因为年轻的行为而可恨。
“哦。这就关电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爽,并没有怎样看他。
毕竟在那时的程辛夷眼里,她瞧不起自己的父亲,欠着五十多万的父亲。
程方并没有在意,关了门,又隐匿在那黑暗之中。
深夜关了灯,窗帘像是庄严的卫士不让一丝丝光线流进那间小房间。
程辛夷很快就睡着了。
这样平静美好、没有眼泪伴随的夜,是以后的她再也求不得的。
……
次日清晨。
奶奶在客厅里啜泣,嘴里乌鲁乌鲁地说些什么话,泣不成声。
汪骊和程方都坐在马扎上,都没有开口说话。
那声音有些深沉,在宁静而又祥和的清晨显得些许不相配。
一门之隔的程辛夷,被这哭声吵了醒来,想闭眼继续去睡却毫无睡意。
她想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没想到一夜间没了电。
重新开机。
6:59
手机震动了几秒钟,又黑屏关了机。
门外。
奶奶仍在一边啜泣一边说。
“……你要是跟小汪离婚,我支持小汪……
两个孩子你一个都别想要。”
这话隐隐约约传到程辛夷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