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国地处中原地带,物资丰饶,土地沃硕,自新朝建立,已近三代,军民齐心,开农耕,通商贸,国民安泰,路有褴褛者,渐行少之。然而内无忧患,外有强敌。西有晋国新立,为拓版图,虎视眈眈。北有仇池,劲敌多年,时有骚扰边界。南有陈国,实力雄厚,多年来,不得不倚靠宗室配女,缔结兄弟盟约,因此中州天下并不算安稳。
五月的晨曦,天气已近伏热,虽然骄阳未起,但周遭闷热的温度,已然让人心头疾跳不定。豫州通往洛邑京畿的官道之上,南北纵横,广袤阔硕,只有东侧,向阳而长的一座林山,生的很是茂盛。
两名商贩,帛巾束首,肩膀上各横着一条长长的扁担,扁担两头连着绳索,各自下悬着两只柳条、苇蔑编成的筐篓,一方一圆,一共四筐,筐篓中鲜绿水灵的小菜码的整整齐齐,堆的高高地,几乎都冒出了尖。
二人一前一后相继伴着朝阳的沐泽行进着。前面那位年长一些,横纹驻卧,眼睑塌陷,很是沧桑。另一位生的则很白净,正当年少,二人俱是挺直腰身,略微拱起双肩,竭力维持着重心的平衡。这是天池村常年周折往来集贸市场的菜贩周老伯,旁边那个白净的少年正是他刚刚成年的独子周子茂。
周老伯,动作娴熟,时不时地调整重心,伸手取出一块粗糙的汗巾用来拭汗。而周子茂似乎一直在咬牙坚持,压着筐篓的双臂青筋暴起,脸上豆大的汗滴不停地滴到前方的扁担上,然后再滚落地上。他剑眉拧蹙,时不时地将扁担上的双手前后慢慢移动着,一前一后两只筐篓四面八方地晃着,时间久了,就连筐篓内的小菜都凌乱起来。
“爹,咱们用不用这么早出门啊?”周子茂开口抱怨的同时,筐篓急剧摆晃几次,险些内翻出来。
“今日集市,咱们寅时出门,到了早市,正好卯时三刻,那些贵人家的小厮们都是趁着这个时间出来采买,我们的小菜正好卖个好价钱。”周老伯没有因为儿子的抱怨生气,和风细雨地耐心地解释道。
“这些菜就算您卖一辈子又如何,尚不及公家的一顿饭钱!若我可以一举高中进士,您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周老伯听到这话大感欣慰,但随即思索片刻,双目一沉,暗淡下来。他放下扁担,心疼地说道:“你若是累了,咱们便歇会吧。”周子茂一听,赶紧将扁担慢慢放到路旁,挺直腰杆,双臂轮圆放松起来。他抬起双手看着不堪负荷的白净十指,早就因为摩擦泛起了红肿和血泡,他吃痛地哎哟一声,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几下。
周老伯放下拭汗的粗巾,从怀中抽出一条白净的巾帕,一边示意周子茂递过双手,一边寻了块较大地石砾坐起来。待周子茂蹲下将双手递过来,他瞅了几眼,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干净的巾帕在他手上比划两下,找准位置慢慢裹了起来,边裹边道:“咱们尚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若是水泡破了,那滋味可够你受的。秋季解试,我儿成绩突出,本可再进一步,只怪老父我无门无力,帮不到你。我朝科考法定言明,参加复试省试者,若无五品以上在朝官员的举荐信笺,连进入考场尚且不能,儿你没有官员举荐,如何参加春季省试?”
听到这话,周子茂神色也倦怠起来,待沉吟片刻,忽的抬起头,目光重换光彩,他四下看看,小声说道:“我听说近来国人中有仗义起兵者,已经....”话未毕,老父一手覆住其口,神色慌张,环视四周道:“胆大小儿,不要命了!流寇马贼,如何与朝廷相抗,你切莫再心泛涟漪,好叫全家累命。”
“爹,他们都是良民庶族,不是马贼草寇..”少年还欲细说争辩。
此时,一队浩荡的人马沿着笔直的阔路向前挺近而来,细看,缓驰的人马环绕当中,挤着一辆黑色素帷封禁严实的马车,车身不长,车厢上空未挂任何旗幡,显而易见,这车與内的主人颇为低调。但看这外围人马贴合护卫的程度,也料定此车中的主人必定不凡。马车外沿,车轴之上,坐着两位马夫,一位驱车赶驾,另一位环视眺望四周,甚是警觉。
此队人马最前,纵马驰走着一位中年人,皮肤暗黑,瞳孔深邃,虽着一身管家打扮,但身材高大,显得很是魁梧有力。
“快到路边来,切莫挡了贵人行路!”周老伯唤道。
正在这时,马队后方,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声响浩大,仿若有穿云裂石之功,密促的马蹄声中,长短不一的驱马喝声错落期间。那管家催马前进几步,横过马匹转身向后看了两眼,浓眉蹙立,瞬间警惕起来。
周老伯急忙起身,吩咐小儿道:“前方有密林,咱们快丢下东西进去。”周子茂睁着迷糊双眼,正在不明其意,周老伯一把抓过他的手臂,跌跌撞撞向着密林跑去。
管家打扮的人举手示停,当即说道:“众人罢停,左队人马护送夫人和少主们进林,右队人马随我驾空车疾奔向前,不可停留。”此人虽是一身便衣,但身材魁梧,动作敏捷,单单是其眉宇间游走的惕醒,也知此人必定身兼军职。众人听罢,不敢迟疑,行动迅速,片刻之间,那空车即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此时,后方声响更大,马刚至,浓烟滚滚,挟着空气中的微臣颗粒,剧烈袭来。
周老伯将周子茂的头按的更低一点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说的庶民起义。”周子茂顺着他的手指去瞧,只见追寻前者而去的那拨人中,最前面那匹马的脖子上栓着一根竹竿,竹竿挑的高高的,上面一张黑底白金字旗藩迎风舞动地煞是欢快,细看那棋子上用烫金的色泽简单勾勒描画着十二个字:“苍生均,改科举,参朝政,共天下!”只是唯一有些扎眼的地方是,这些人白日个个黑巾蒙面。
周老伯环视一下周围,说道:“后面有个坑洞,咱们小心爬进去,用里面的落叶野草护身。”二人小心扒开身旁的落枝,慢慢爬了下去。
待过了多时,周老伯掀开自己身上的残枝厚叶,小心地从土坑里爬出来道:“我先去瞧瞧,待安全了,你再出来。”周子茂“嗯”了一声,刚想换个姿势,舒展下手脚。只听得上面有人急声问道:“那夫人和孩子们,往林子哪个方向跑了?”周子茂头脑翁的响了一声,仿若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一般,胸口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口中喃喃地低声叫到:“爹爹,爹爹...”没有回应,他快速地将自己从厚厚的野草枝叶中拾掇出来,疯了似的向上爬去,待爬到了地面,只看到他那皱巴巴的老父早就两眼发直,如木偶一般斜躺在地上没了气息,手指的指尖还死死指着密林中的某个方向...